有如次案俏阿权

【龙虎风云】一天 (高秋+刘定光,一点点虎秋)

刘定光+高秋,一点点虎秋

一天

 

这一天午后,刘定光将打包好的陈记蛋挞装进塑料袋里,袋子里还有半只西瓜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水果,有几只红香透亮的苹果,还有洗干净的红提和小橘子,连带一把果肉饱满的龙眼,这个时节的荔枝不好,他自然不会带上,但香蕉可以带几只,挑半把甜美的芝麻蕉,孩子们最爱吃。

刘定光数了数自己在街市里转了大半天的收获,感到十分满意。

一声小孩尖利的哭声打破了刘定光的自我陶醉,他冲窗外看了几眼,听见女人严厉的指责声,那是楼下隔壁的林太,一家三口都长得十分肥胖可喜,当妈的总喜欢大清早打孩子,邻居投诉了很多次。刘定光也曾上门亮过证件,发现打人的妈比那被打的小崽子哭得更厉害,简直泣不成声,问起来还是小孩子抽噎着告诉他自己打游戏机又输了几十块钱数学考了不到80分之类,如此数次,刘定光便也懒得管了,只是警告那女人不要影响邻居,但她家那个小胖墩的哭声仍时不时响起,邻居们自然无奈。

刘定光将香烟上长长的烟灰抖落,决定今年不带肠粉了,做起来麻烦还凉的快,隔几天收拾起来更费事,也不知会入了谁的口腹。

再往食品袋里抓了几把花生糖麦芽糖,收拾好糕点水果,刘定光将早早买好的一大摞香火纸钱一起塞进另一个袋子里,拎着两个袋子,披上夹克衫出了门。

他去上坟。

 

今次香港的天气是很好的,并不会配合人的心情搞什么凄风苦雨,上山的路上可以看见蓝天澄澈,阳光也不是很刺眼,太阳将自己半掩在白云里,慢悠悠地注视着半山上踯躅的行人,像个经验丰富的警探,刘定光觉得这很好,衣服鞋子湿了还得洗,又不能叫年迈的老妈动手。

儿子是因公牺牲的,当初他纵然满腔悲愤,也同意将孩子葬在政府的公墓里,墓地的位置很好,依山傍海,每天看着不知疲倦的海鸥背着斜阳斗浪,冬天里也暖烘烘的,想来要比自己以后的归宿好。

 

快进墓园的时候,刘定光忍不住想停下喘口气,他自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又觉得衣服里实在空虚——他在高秋出事的那晚上就把仅存的几张相片取出相框,大多都撕了烧了,只留下最后一张犹豫很久舍不得撕,就一直揣在上衣口袋里。取香烟的时候、塞钢笔的时候、扔钥匙的时候捏到那硬硬的一角,就觉得有少许安心,仿佛乖巧的儿子和聒噪的侄子都还在,不是说中国人有句老话,父母在不远游嘛。

但今天,他口袋里的相片消失了,也不是丢,也不是扔,自然更不会有旁人寻他的晦气来偷。

他亲手将这最后的照片送出去了。

 

多奇怪,一大早他在接到通知说劫案仅剩的匪徒请求要见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很憎恨对方的,他觉得自己会在审讯室里将那个恶棍打到遍体鳞伤,但真见到对方却连一根手指都懒得抬。

很普通的中年男人,面相十分和善,说起话来也和善,向自己主动交代了几桩不痛不痒的小事,如果都算上,刑期不会多加半年。

刘定光觉得厌烦,他是个丧子的老年人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带着大半辈子的颓丧和不问前路的冷漠退休,安心领退休金,伺候年迈的老妈,将曾经骄傲的奖章奖状连同无用的倔强一同压进箱底,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发现倒毙在公寓里,说不准还能在版面花哨的报纸上获得一个小豆腐块,给记者以控诉警局苛待老员工的机会。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刘定光违规给自己点了支烟,顺手给了对方一支。

“我叫阿虎。”男子表示感谢,自我介绍后,用带着铁铐的双手接过香烟。

“我知道。”

阿虎将香烟凑到嘴边盯着出神,刘定光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出神。

“是叫,那个,”阿虎有点哆嗦地将香烟含进嘴中,“他是不是叫高秋?”

刘定光奇怪地盯着他:“是叫高秋,没改过。”

阿虎如释重负,重重地抽了一口烟:“幸好,幸好。”

刘定光一时间突然觉得想跟面前这个亡命徒说上很多,比如高秋自小失去了父母,是自己一手带大,几乎是他刘定光的第二个儿子,两个小子上高中前都睡在一张床上,经常为了抢被子打得不可开交,大的不肯让弟弟,小的不肯叫哥哥,但他俩的关系着实融洽,自小就黏糊在一起。还有,高秋考进警校的时候很高兴,得知自己被选中去做卧底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就是硬拽着兄弟和叔叔拍了张合影,照片上他穿着警服挺胸收腹,个子又挺拔,看起来实在是飒爽又英气,但那却是他唯一一次穿着警服拍照。

刘定光想到这里,一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捏到照片硬硬的一角——就是这张他放在口袋里三天的合影了。

两个男人都没什么话说,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相对而坐吞云吐雾,若被乔sir看见,必又加以冷眼。

五六分钟后刘定光起身,阿虎也赶紧起身,男人老大的个子,有着结实的手臂和刚强的双手,却被拘束在一副手铐里,将已经抽到底的烟卷反复回味。

刘定光鬼使神差地将口袋里捏着的照片抽出,递到阿虎面前:“这个给你。”

阿虎将嘴里反复咂巴着的烟头一口吐掉,双手接过照片,反复看了几眼,才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定光:“谢谢。”

“好靓仔。”阿虎声音抖着加了一句。

刘定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家两个孩子都是好靓仔的,穿着制服尤其阳光又神气,他也不在乎这个注定要牢底坐穿的重案犯到底赞得是谁。

而后他出了审讯室,心里略带一丝不舍。

 

这次会面仅花了他半个钟,他没什么事做,便在警局乱走,警局前门的一辆电车驰过的时候,他才想起今天也是儿子的忌日,他便依着习惯去几家熟识的店铺买些祭扫用品。

除了往年惯用的那些糕点水果,他特意多买了一些糖,是给阿秋的。

付钱的时候,他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想不通高秋为何对这些玩意儿情有独钟,又觉得自己也许是没教好他——那个匪徒看见他相片的时候,一潭死水的双眼突然就那么亮了,足见他们关系很好,总是和黑社会混得那么亲,自然是不学好的。

他往袋子里抓一把糖,便想数落一桩高秋的不是,譬如冬天玩得太疯,小靴子上沾满了泥巴也不知道清理;再如带着弟弟去玩老虎机,被自己一手一个拎回家打了半夜;高秋考试不及格,涂了弟弟的成绩单冒充,那傻儿子竟也认了,是欺负自己老眼昏花吗?

儿子死了那么多年,高秋这死小子竟一次也不肯跟自己去看看,说是怕暴露,自己嘴上赞成,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怨恨在的,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

他想起自己借酒消愁,醉得像摊烂泥,嘴里说出很过分的话,是什么来着?什么叫该死的不该死的?阿秋为什么没骂回来?为什么不干脆照自己脸上来上一拳?自己叫他去卧底,他为什么不反对?

……现在又是谁孤零零地睡在那里,手腕上的淤伤未散,变得青青紫紫。

 

刘定光将所有的思绪打断,哆嗦着替自己点上烟,他靠在公墓门口的大石头上,心里想等阿秋的手续和后事办好,以后过来就要多带一份东西了。

他拔步走进墓园,十分熟稔地来到儿子墓前,他不好告诉儿子说你哥哥马上就来这里陪你了,心里盘算着就让两个小子自己说吧,一别多年,他们也不知攒了多少话要同对方讲。

刘定光半蹲在地上,将墓碑上的尘土用袖子擦擦,顺手拔了几把草,除了公墓里常见的那些青草,还有一株生得很可怜的桔梗,枝叶细瘦,开着一朵皱巴巴的小花,冻得有些发青,他也一并拔了。

收拾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他记得往年这一日儿子的墓前,总会放两包云片糕,是那种油纸简单裹着的老包装。自己过来扫墓的时候,总能发现这些零碎吃食被飞鸟野狗叼得乱七八糟,他问过管理员是谁放的,管理员说是自己放的,看着小伙子年轻可怜,每年都放一点,刘定光自不会因为些许清理的麻烦就拒绝这朴素的善意,心里还为儿子有些感动。

刘定光左右看看,没发现半点云片糕留存的迹象。

他将心事埋起来,匆匆将祭品香烛放好,便去找公墓管理员,寻思着是不是已经换了人。

 

管理员自然没换,开门的时候一脸的睡眼惺忪,见刘定光说明来意,知道是云片糕的事,就打着哈欠道:“今年没人来送了,我自然不放喽。”

刘定光道了声谢,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墓园,他将那些刻意忘记的往事从心里一件件翻起来,试图捕捉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他依稀想起高秋和儿子虽然时常打打闹闹,却几乎没有红过脸,儿子唯一一次气到摔门大哭,就是两人都才七八岁的时候,高秋实在太过嘴馋,趁弟弟上厕所的时候把两人份的云片糕都吃得精光。

云片糕,云片糕……

 

这一天傍晚,刘定光站在墓园外,看着夕阳将落,昏黄海面上唯有不知疲倦的海鸥裹着余晖追风斗浪,突然老泪纵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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