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绝杀慕尼黑/教练萨沙亲情向】列宁格勒故事集 篇四 生气的加兰任

列宁格勒故事集

萨沙教练亲情向 

篇四 生气的加兰任

篇一 豌豆与士兵

 

篇二 红帆

 

篇三 被浪费的覆盆子果酱

 

 

 

米希科怒气冲冲地告别了列宁格勒莫斯科火车站的警戒亭。即使是12度的低温也不能让他那愤怒的火焰冷却上一点点,他有三件事需要跟那些警察先生好好谈谈:

第一,他是来列宁格勒走亲戚的,却遭受了非常不友好的对待!好吧,他不是来走亲戚的,谁说格鲁吉亚人带着大包小包就是要走亲戚呢?但警察同志们说他是来走亲戚的,那就走亲戚吧,总比被当做投机倒把分子抓起来要好;第二,列宁格勒为什么会有个该死的莫斯科火车站?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谁能解释他带给心爱的“表弟”的一瓶萨别拉维红葡萄酒怎么就失踪了呢?他下车的时候分明还摸了几把,从橡木瓶塞到光滑的曲颈瓶身再到厚实的玻璃底,这瓶难得的佳酿就被他裹在外套里。

“您是从乡下来的吧,不光列宁格勒有莫斯科火车站,莫斯科还有列宁格勒火车站呢,”一个胖胖的、留着慈父式胡须的警察有着一副难得的好脾气,他紧了紧几乎系到胃上的腰带,对米希科介绍,“您可以多看看,她们活像两姊妹!”

“去他的两姊妹!”米希科听得更加火大,他暗骂了一句。

未免将火气撒到警察身上,他匆匆离开了这座警戒亭,困惑极了:“我怎么不知道中央陆军和斯巴达克是两姊妹?”

在米希科的世界里,中央陆军和斯巴达克就是这两座宏伟大城的象征了,当然,有时候还可以加上莫斯科迪納摩篮球队,后者虽然也称得上是传统强队,但在同城霸主的映衬下,未免显得太没存在感。莫斯科(中央陆军)和列宁格勒(斯巴达克)是两姊妹,这是他今年听到的最有感觉的笑话。

 

米希科到达列宁格勒高等医学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温度此时降到10度以下,提着大包小包的他在经过医院走廊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引来病人家属的侧目。他不管这些警惕的目光,在艰难地跋涉了三层楼梯后,终于到达了407室的门口,当他将一包肉干夹到胳膊下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楼梯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谢谢您,我们会注意的。”那是弗拉基米尔·彼德罗维奇·加兰任的声音,米希科不由竖起了耳朵,这位给他印象极好的主教练,他已经有三年多未见了。

“这两天抽了一次胸腔积液,今天会好很多的,不过您得管管他,”另一个声音随后响起,应该是一位老人家,嗓音很是醇厚,像是在念诗,他以一种权威特有的、近乎严厉的语气对加兰任继续说道,“我的同事说他在之前的医院里就跑出去过几次,好的,那不在我的控制范围。都进了这里还跑出去就实在太过分了,您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奥尔加说亲眼看见他喝了半杯啤酒!我们可怜的姑娘都被气哭了。”

“好的,是的,您说得对,是我没管好他。”加兰任应该在不停点头,米希科对此感到莫名的不悦——他们严肃沉默实则却非常温柔的教练怎么能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被人训斥呢?

米希科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加兰任先生一个惊喜的时候,对方已经看见了他,并且非常友善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米希科将一包干果也夹到胳膊下,勉强伸出右手与加兰任问好握手。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米希科。”加兰任说着客套话,但紧缩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是高加索的清风,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彼德罗维奇,”米希科说,“虽然我非常想张开双臂给您献上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我更不想让自己被格鲁吉亚的特产当场掩埋。”

加兰任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对米希科说:“不用客气了,去看萨沙吧,他会开心的。”

“您不一起进去?”米希科表示疑惑。

“不了,”加兰任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得让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气。”

米希科挑了挑眉,艰难地拧开门把手进了病房。

 

萨沙正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动静,他把书遮在眼睛上,嘟囔着:“能不能晚点再取管啊。”

“萨尼亚!”米希科叫了一声。

萨沙一把扔掉了手里的书,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米希科,他笑了起来:“第比利斯不用集训吗?”

“不集训了,很快就再也不了,”米希科将一样一样东西放到桌子上,“红茶、馅饼、香肠、岩羊肉干,这一包是山地苹果,怎么还有花生和干蘑菇,谁放进来的?别小看这罐水啊萨尼亚,我们格鲁吉亚的水是可以治病的,我背来不容易,你慢慢喝……对了,这包是我妹妹亲手做的烤干饼,加满榛子和豌豆沙酱,你可以给你老爹吃,家里的老头子嘛,哄哄就高兴了,你不是一直都在买各种豌豆制品吗?我们高加索产的豌豆沙是一流的。当然还有我,米希科·科尔基亚,最纯正的高加索男子汉,最优秀的格鲁吉亚民间歌手……”

“连你都知道他生气了。”萨沙迅速抓住了重点,他忍不住呻吟一声,将书本重新盖到了头上。米希科发现那是一本小说,标题是用花体写的几个字《顿河故事》,格鲁吉亚男人觉得萨沙转性了。

“是这样,”米希科终于把身上带的瓶瓶罐罐和包裹清理干净,决定将那瓶丢失的萨别拉维红葡萄酒略过不提,他抬腿迈过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格鲁吉亚特产,凑到了萨沙床前,摆了摆手,“他看起来很生气,还叫我告诉你他真的很生气。萨尼亚,我真的不知道,加兰任教练竟然会对你生气?”

萨沙表示自己不想说话,米希科喃喃自语:“好吧,是我的错,你第一次喝酒就是我带的。”

“不是这个,”萨沙努力让自己靠着枕头坐起来一点,“彼德罗维奇其实不管我吃吃喝喝的事,三天前,我在医院旁边的小公园里和两个孩子打球了,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米希科显然不信,他盯着萨沙仔细打量,见这小伙子精神还好,放下心来,然后他放低声音,“你不能打球就不要打了,等病好了来格鲁吉亚找我,还有祖拉布,我们的生意很快就会做大了。”

“米希科,你是个很好的人,”萨沙突然严肃起来,这很少见,他带着点忧虑说,“你和祖拉布,你们要小心。”

“他们吓坏你了,可怜的家伙,我第一次见你用这种口气说话。你这皱眉头的样子倒是有点像弗拉基米尔·彼德罗维奇了,”米希科摸了摸萨沙柔软的头发,“我听说过,他们确定不是趁机发难吗?不就是手工制作的……好……算了算了不提了。”

“我给他惹太多麻烦了,已经够他受的了,”萨沙捂住眼睛,“而且他竟然生气了,回来后是有一点难受,但也没什么,没球打要逼疯我了。这是他第三次对我发脾气。”

“什么?”米希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国家队的所有人都知道加兰任永远都会原谅萨沙,“竟然还有两次?”

“嗯,我确实够混蛋的,”萨沙说,“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他气得连夜从学校里跑到加里宁区。”

 

萨沙第一次惹加兰任生气的时候,其实11岁不到。那时候他还没有露出会长很高的苗头,手脚都肉呼呼的,打起篮球来也总是磕磕碰碰,因而才训练了两次就跑回家去了。那时候他穿着自己的小棉袄,在衣服里塞了一把小锤子,于半夜爬出宿舍的窗子,光着脚翻过学校的围栏,逃回家去了。

弗拉基米尔·加兰任被学校的老黄狗吵醒,他穿上衣服心神不宁地来看刚进校的这一批学生,才发现有个不安分的小崽子已经越狱离校。他怕那孩子出事,冒着寒冷靠着双腿连夜从学校赶往加里宁区。萨沙的家就在车床加工厂旁边,他想要将那小兔崽子拎出来狠狠地抽上一顿,一抬头,看见黄昏的灯光下映在窗子上的影子——那是一个被吵醒的母亲正在亲吻自己归家的孩子。

加兰任没有打扰他们,转身回去了。

 

“我后来才知道彼德罗维奇当晚就来过我家。一个礼拜后,他把我从我家楼梯口直接拎回去了,还扔了我的泡泡玩具,”萨沙在脸上揉了一把,这让他那双深陷的蓝眼睛显得更大了,“我哪敢不跟他走啊,他那脸色好像要一口吃了我。”

“听起来你是挺调皮的,”米希科说,“你过去可没跟我说过这些事。我都在想那次是你自己想喝酒,而不是像彼德罗维奇控诉的那样‘是米希科·科尔基亚带坏了萨沙!他还未成年!’”

“那次确实是你提议的,”萨沙说,“我只是尝了一点就被他看见了,不过,俄罗斯人不喝酒那还叫俄罗斯人吗?”

“彼得洛维奇平常也不喝酒。”米希科给了萨沙沉重的一击。

 

但是萨沙决定不计较这个事,他继续讲故事。米希科不由觉得他是不是因为读多了《顿河故事》突然唤醒了文艺工作者的细胞,莫非他因为打不了球决定去向文艺界发展?

加兰任第二次生萨沙气的缘由其实米希科也隐约知道,因为那一次,正好是斯巴达克和中央陆军于1972-1973年赛季的决赛。在白俄罗斯美丽的首都明斯克,两支积分相同的队伍为了当年的联赛冠军发出了最后的冲击,来自涅瓦河畔的斯巴达克队第四次向苏联篮球霸主发起挑战。

比赛本来进行的很顺利,开场仅仅十几分钟,斯巴达克的几轮快攻就让他们领先中央陆军10分,骑马执矛的胜利女神仿佛向他们展露了美丽的笑颜。但就在第一节即将结束的时候,萨沙突然冲过去咒骂裁判——他被两个中陆球员夹击冲撞了三四次,裁判却置若罔闻,怒火就这样烧坏了他的理智,让他把满腔的愤怒倾泻给了裁判。后果自然不堪设想,列宁格勒的队长和核心被直接罚下场,尽管场上剩下的队员们十分努力,斯巴达克最终仍以七分之差输掉了比赛。终场哨声响起之前,中央陆军的头号杀手谢尔盖·别洛夫投出了一个锋利如手术刀般的进球,斯巴达克又一次成为了他手下的亡魂。

 

“谢尔盖说过,他只记得你输球后倒在场上的小模样了,”米希科有意逗逗萨沙,“嗯,不过我们输给他更多次,被他暗暗记在心里的狼狈样子可能更多。”

“我倒不知道他还有这种爱好,他输球的模样我也见过,”萨沙撇了撇嘴,然后咬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彼得洛维奇整整有一个月没理我,一个月啊米希科,那时候我就像一盆久旱枯萎的盆栽。”

 

“你还是个奥运冠军呢,看看你的模样,还不如一个修鞋匠!萨申卡,你如果不能改掉在球场上的火爆脾气……你自己冷静冷静吧,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比赛结束后,加兰任蹲了下来,对沮丧地倒在地上的萨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体育馆。

一个多月后,直到花揪树的白色花朵纷纷掉落,将叶片都染成了深绿色,他们才重新和好。萨沙搬了一盆黄百合上门去请求加兰任的原谅——虽然他20岁以后就搬出了这座位于体育馆周边的公寓,但超过一个月没有接到视之如父的男人的电话或者口信,这种可怕的事实还是逼疯了他。尤里打电话说他们今天要为克塞尼垭庆祝生日,萨沙立刻等不及地蹿上了门,他想亲爱的彼得洛维奇至少不会当着克塞尼垭的面赶自己出来吧?

门是加兰任打开的,斯巴达克主教练见到萨沙的时候,非常平静地接过那盆花儿,然后抱了他,吻了他。萨沙闭着眼不敢看,他也不知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是凶恶还是温柔。

他们就这样和好了,萨沙的脾气在场上还是很容易被点炸,但他从此记得,火气一定只能撒到对手身上,他实在是不想再惹加兰任生气了。

 

听完这段往事后,米希科陪着他磨蹭到晚上七点才离开,萨沙不能下床,就目送着亲近的国家队队友离开。此时列宁格勒的天光依旧白亮,米希科告诉萨沙自己会在列宁格勒继续呆个几天。他说自己要顺便探一探列宁格勒主队的薄弱之处,好指导队友们打得斯巴达克落花流水,萨沙把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版《顿河故事》扔到了米希科头上。

 

第三天晚上,米希科再次来探望萨沙,但被告知医生正在为病人做积液引流,需要处理完毕之后才允许探望。

米希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想起当年在美国的一件往事:大家兴冲冲地去医院楼下用身体为萨沙排出胜利的图案,事后格里沙告诉大家萨沙不过是有比较严重的心肌炎,并不是什么很难治的病症。随后几年间萨沙的表现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他活蹦乱跳着在慕尼黑绝杀,在波多黎各成为最佳中锋,带着斯巴达克与中央陆军每年厮杀,他甚至照样惹事生非,和队友们去酒吧里闹腾,去每个比赛的国外城市买CD书籍和明信片,仗着彼得洛维奇的过分宠爱充当大家做一些小坏事的挡箭牌。

他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总是青春活泼,甚至几个月前他们还在联赛相遇,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从任何打击里恢复过来,但这一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萨沙,萨沙,你怎么了?

米希科烦躁地抓乱了自己打了很多发胶的头发,它们重新变成了一个杂乱的鸟窝。

 

米希科在枯坐了一个小时后才被允许进病房,他对着收拾器械的护士小姐抛了两个媚眼,告诫自己要以一种尽量自然的姿态接近萨沙。

萨沙半躺在床上,上衣敞开,胸口被处理得很干净,肋下延伸出的透明管子连着一些医疗器械。米希科看不懂这些装置在做什么,但是他看见了萨沙惨白的脸和有些水肿的脖子,发现有什么正渐渐枯萎。

米希科轻轻喊了一声病人的名字,萨沙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回答。

米希科不敢碰他,将嘴唇尽量凑到萨沙耳边:“萨尼亚,快起来,教练生气了。”

萨沙深吸了两口气,他努力地喘息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又似乎对着天花板对了很久的焦距,随后他轻轻喊了一声:“米希科。”

米希科把一只手递到萨沙手里,感觉到手背被他抓得一阵疼痛。萨沙似乎还不太清醒,他像是在对米希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不是……不是……”

米希科猛然感到被一种巨大的悲痛撅住了心脏,他几乎也要喘不过气来,他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对萨沙耳语:“萨尼亚,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兄弟,你要什么,你告诉我。”

萨沙重新阖上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这回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微微喘息着对米希科说:“叫彼得洛维奇来。”

 

米希科松开双手,正要赶出去喊加兰任,中年男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米希科看见他哀伤的双眼,不由冲对方点了点头。

加兰任坐到萨沙身边,握紧了心爱的孩子的手:“你睡一会儿,我在这里。”

萨沙轻轻点头,但却始终不肯阖上眼。

加兰任再次劝他,像是在哄一个幼小的孩子:“萨尼亚听话,我哪儿都不去。”

萨沙似乎终于睡过去了,加兰任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抚摸萨沙的额头。米希科为自己的教练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萨沙的床头。

“他小时候也这样,闹腾着睡不着,我给他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那里,然后他会拽着我的手,慢慢睡过去。”加兰任嘴角带笑,向米希科轻声诉说着他和萨沙的往事,有点私密,但米希科觉得教练在倾诉的时候,大概不会在意这个对象是谁。

米希科想对加兰任说不要再生萨沙的气了,但他又在心里明白,加兰任教练永远不会真得生萨沙的气。

 

米希科叹了口气,静悄悄地退出了这个房间,为这对父子和师徒掩上了门,留他们独处,虽然他并不知道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还能有多少。

高加索的清风、格鲁吉亚最出色的民间歌手觉得自己可能会很久都唱不出歌儿来。

这是1978年9月上旬的一个夜晚。米希科看了看表,发现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而此时列宁格勒的夜幕才刚刚到来——她踮着脚尖挽着黑色的裙摆,给这片土地上人类最北的大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注:

1.米希科后来生意做得刹不住脚,1983年以投机倒把罪被抓,坐足了四年监狱,他出狱后继续做生意,很成功。他在这里拿到的其实应该是萨沙好友Ivan Rozhin的剧本,但米希科本就是萨沙在国家队最好的朋友

2.72-73赛季的决赛确有其事,中央陆军和斯巴达克从69年到78年相杀了整整十年,这期间除萨沙不在的77年,两队垄断了联赛前二。大佬的儿子说关于这场比赛,他的父亲唯一的印象就是终场哨声响后萨沙颓丧地倒在了地上。

3.师娘说萨沙病后,教练爸爸始终守着他,绝对不会抛弃他,萨沙在刚回列宁格勒住院的时候,常从医院跑回家,他不想呆在医院里。

4.其实按照时间顺序这篇是排在1973年的一篇,还有很多故事要写,写他的病况最严重也就这样了,不会直接写那件事的。

评论(13)
热度(31)

© 有如次案俏阿权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