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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白毅+叶雍容】二十四节气之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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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CP向,殇阳关血战后的十一月。

 

大雪,云中

 

今日大雪,云中不甚寒。

按照时令,已经是将要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但云中城到底位于宛州,要比清江里温暖一些,入冬以来也只是在今日才下了第一场薄雪,在早市开后,大街上覆盖的那一层白雪便被碾落在行色匆匆的游人与市民脚下了,只在道旁的草木之上,还有残余的白色,点缀着为常绿乔木装点的街道。

只是今日的太阳也有些苍白无力,街上小雪初融后,又为寒冷重新冻成了冰面,于是街上的行人愈发小心,躲避着湿滑的路面和不时经过的大车——云中城的世家富贾几乎是商量好了一般,尽皆前往城北驿馆方向,不顾这算不上好的天气。若是换做往年,城中世家大族乃至富户商贾之属多龟缩于家宅中,于灶屏中生起温火小烤,食用一些绵软易克化的点心,就着莲藕芸豆煮的排骨汤下饭,平民之家,也会煮一些萝卜山药汤食用,大家就安然度过了这初入苦寒的一日。 

这一路几乎可以称得上浩浩荡荡的行者,有驾车的,有骑马的,行进了一段之后,不约而同地都在城中驿馆门前停下,这群人在到达之后,发现有些人远比他们来得更早,更有人仿佛是要示之以诚,穿着单薄衣衫立在门外,尽管经受着寒冷刺骨,却没有露出半分的烦躁与不敬。

后至者将不悦压下,客气地与先来者寒暄起来,驿馆周围栽满了白榆和水杉,树干高大挺直,枝叶却是经冬的黄绿,其上又多盛放着一些薄雪,在渐渐嘈杂的环境里微微晃荡起来。

 

云中城守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虽然在世家为尊的城中没有几分实权,但在进入驿馆之前,就已经知道今日会有不少豪富前来拜会,但让他战战兢兢的当然不是这些在他眼中的本地豪贵,事实上在他对面,楚卫国实质上的第一人,享有着东陆第一名将尊荣的大将军白毅便坐在案前。

大将军驾临云中之事早在他进城数日之前便传扬开来。白毅虽然已被暂时收回兵权,来云中一趟名义上亦是赋闲修养,但此人携殇阳关血战之势,交战双方十万人的性命又一次造就了他东陆不二的军威赫赫,离国数年间无力再进宛州,况且谁都知道他在楚卫国中的分量,云中叶氏的荣光虽已不再,不过城中分家甚多,也有其他一些迁移至此的世家大族,有国中乃至整个大胤的实权人物至此,便有不少人起了攀附的心思。

“大将军,下官……”城守咽了口唾沫,想要提醒白毅。

白毅却仍是安静翻阅一些卷宗,头也不抬,仿佛并未听到此人的话语,也似乎无意为他解去尴尬。

良久,白毅方将书卷搁在案角,又将自己之前翻开的一些书册地图也都整齐码起,城守见状,便上前帮着他收拾起书案,白毅并未拒绝,城守方才觉得多少减去了一些坐卧不安。

“城中大约六成的世家都来了人,此刻正等在门外,大将军要不要见上一见?”城守帮着白毅收起了书,顿觉尴尬少解,他到底在这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坐了几年,极善察言观色,此刻便把没说完的话再一次提起。

“叶家的人没有来吧?”白毅淡淡问了一句,抬头看了城守一眼,城守这才注意到这位多年来主持楚卫军政的人物至少外表看起来其实并不怎么有威势,他面色苍白,鼻梁秀挺,双眼冷冽但表情温和,两鬓染了白霜,仿佛发间落了城中未融的薄雪。

城守闻言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将所知细细道来:“方才下官已经差人看过,叶氏主家并未来人,只不过这一代叶氏主家只剩下一个女儿,原本是帝都羽林天军的幕府参谋,数年前归家后就闭门不出。”

城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应当并非是刻意怠慢大将军。”城守姓薛,出身于一个破落的下等贵族之家,靠着努力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却也因为家底弱而无法再进一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眼中处境堪忧的叶家小姐保有一些善意。

“好。”白毅点头,继而又陷入沉思之中,薛城守也不知道白毅为什么要说这个“好”字。

 

驿馆外簇拥的世家宿老子弟很快就失望了,云中城守差人通知他们,大将军今日身体不适,婉拒了他们的拜见,隔日再行赔礼。诸人中也难免有心高气傲之人,在寒冷中等待良久,便甩袖而去,但大多数人只是客气地托人问候大将军病体安康,言道改日再来拜访。

就在云中城的大户们纷纷离去之时,驿馆后院的小门打开,白毅仅带了一名指路的老驿卒驾车,轻车简从离开了这里。白毅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只见道上日光更冷,太阳被阴云遮了半边,稀疏薄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听说云中映雪是一处极出名的奇观,但如今的天色,实在看不清什么,于是他安然坐回车中,任马车在初落的薄雪上碾出了长长的两道辙痕。

 

叶氏家主在接到拜帖之时实在受惊不轻,叶氏虽代代效忠于皇室,对于楚卫国主并无直接的隶属关系,但白毅的到来,仍让他感到有些惊慌——他还未走上战场便因为生病而残废,身前只有一个女儿,即使是云中叶氏的长老会也在这十数年间对他们父女缺乏足够的重视。

“去山下的庄子看看小姐,告诉她一切安好。”思索良久,叶氏家主还是决定让女儿置身事外,他得要告诉这位威名赫赫的不速之客,叶氏主家如今已没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然后他拖着残废的右足去库房选取了积灰多年的精致香炉放置在客厅里,吩咐老仆打开正门迎接客人。

但叶氏家主更没想到的是,来人几乎没给他任何虚以委蛇的机会,开门见山的道出来意,说明了自己来此并非是家主提出的拜谒历代的叶氏英豪,而是要见一见叶氏名将之血的最后传承者。家主为这样不留情面的直接所震撼,他是个老实木讷的残废男人,除却残留了几分名将世家传承的热血,完全不善应对如此局面,以至于他几乎忘记吩咐老仆为客人换下冷茶。

 

在两人枯坐相对了半个时辰后,这样尴尬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白将军大驾光临,实在令人惶恐。”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白毅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身材颀长的红衣女子款款而来,嘴中虽说着惶恐,但却浑无畏惧之色,她正处于最好的年纪,如同盛开的海棠一般娇艳而鲜活,将客厅里安坐的两人衬托得老迈者更加老迈,苍白者更为苍白。

“父亲。”女子向着叶氏家主施礼,然后便站到自家父亲身后,却又隐隐保持着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无奈的家主只得向白毅介绍:“这是小女雍容,性格顽劣,还请大将军多为担待。”

“叨扰了。”白毅向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女简单行礼。

简单的问候之后,叶氏家主便在老仆的搀扶下告别,堂中只剩下白毅与叶雍容两人相对而坐。

白毅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向不善于迂回和暗示,便开门见山地起了话头:“叶将军想必能猜出白某的来意。”

“民女已经辞去军职,不敢再称将军,”叶雍容客气地回话,“不过白将军的来意,却也能猜出二三,只是若白将军想要寻求合作的话,为何不找别人?您有一些朋友,也是天下皆知的名将。”

“他么?”白毅笑着摇头,突然转开了话题,“今时今地,白某只是来寻叶将军的。”

叶雍容沉默半晌,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道:“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对于您来说,更是无足挂齿的末学后进。”

“叶将军并非简单的弱质女流,”白毅笑笑,并没有否认叶雍容自称的“末学后进”几个字,他年长叶雍容十岁有余,对方称一声前辈倒也不算过分,“而是云中叶氏名将之血的传承者。我虽然不信命,但有些事想来是注定的,白某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丧父后只知道埋头读书的稚子,直到我从破旧的阁楼上翻出了那枚箭破蔷薇的纹章。”

叶雍容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白毅摇头:“无所谓对错,但是自己走的路,还是知道的。”

“不过,尽管后进如我曾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参谋,也仍然知道您并不受帝党的信任,”叶雍容为白毅添上一杯热茶,看着他的眼睛道,“说实在的,就算是我,也无法信任于您,您的才略和权势都太过可怕,是皇室无法掌控的,谁也无法保证……”

“无法保证我会不会再进一步?”白毅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桌角,他同样盯着叶雍容的双眼,“我既然如此选择,便早已经看清了前路,这世上和我相同的人,已经是很难找到了,相信我的人,恐怕更是凤毛麟角了。在下自然不会狂妄到以为这样简单的登门拜访,就能打动叶将军同我合作。”

“那么白将军此来……”叶雍容有些疑惑,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说起来她只不过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儿,但也不会天真得以为白毅亲自登门拜访,只是因为叶家和她自己的声名,漫说叶氏已经没落,她自问无论是功勋还是谋略都远未能够入得这位东陆第一名将的法眼,至于在帝都莫名其妙获得的一些艳名,更是休提。

“我确实是来谋求合作的,”白毅起身走到暖炉之前,伸出双手细细烘烤,“然而并非是为你和我,是为楚卫和云中叶氏。”

叶雍容诧异地抬头:“怎么说?”

“你不必太过介意,自高祖开国以降七百余年,我楚卫国一直是皇室最坚定的盟友和最牢固的屏障,天下诸侯几多,唯独楚卫公爵的位子更迭得最为频繁,那是因为历代楚卫国主有不少为守卫天启和大胤而英年早逝,楚卫的儿郎也战死最多,尸骨遍埋天下,这已是世代传承的烙印,非某人可以改变,”白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叶将军不相信白毅,难道也不相信楚卫么?”

“恕我直言,世人都说如今的楚卫军队,几乎是白将军一人的军队,”叶雍容经历过喜帝九年的天启之乱,她已经成长许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承诺,“再深刻的烙印,恐怕也难以抵挡山阵的坚甲利刃。”

“我已经说过,并不奢求叶将军的信任,”白毅坐了回来,一手覆上茶盏,“我也并不在意。”

叶雍容皱了皱眉头,她几乎有了想要赶走此人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白毅又道:“所以我们的盟约,就从我死后开始。”

“什么?”叶雍容一惊,几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白某领军多年,将旗所指,将士们无不从命,但背后种种,我却没有什么把握,”叶雍容想起帝都那些云谲波诡的往事,点了点头,却听白毅继续道,“但那些背后的交易,我也不想花太多精力去应付,所以我的将来已经可以看见,叶将军对我的忧虑也不会发生。然而若让楚卫束手待毙,任他们让这个天下血流成河,却是妄想!”

白毅的语气突然坚定起来,而后他出神地看向远方:“我已经选定了后继者,楚卫和云中叶氏的合作,可以开始谈了吧?”

叶雍容点头:“愿尽绵薄之力。”

 

其后两人在半个时辰内便谈好了所谓的合作事宜,说是合作,其实不过是在将来可能的局面中,进行一些有限的互相扶持——云中叶氏似乎还看不见任何起复的希望,尽管每到危险之时,皇室必有召唤,楚卫如今的触角也不能真正深入到帝都的权力核心之中,甚至没人会相信白毅光明正大地来到云中,能够促成二者的合作。

说来道去,也许这不过是白毅为将来的后继者埋下的一条线,这合作的种子也许会在未来蓬勃生长,也许会在半道夭折,定约的两人都说不清它的未来。

这半个时辰的相谈似乎极为耗力,白毅告辞之时的脸色很是苍白,自从殇阳关连用两次君临之阵,沉重的疲惫感便如影随形,从未远离他。

“白将军今天就要离开云中了吗?”叶雍容问道。

“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很快就走,”白毅摇头,“叶将军不必担心我这个外来人。”

叶雍容报之一笑,敛衽行礼。

 

如白毅之前所言,他在告别叶雍容后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回到驿馆,命那位薛姓的城守安排,见了一些云中大族的家主和著名的豪富,所谈无非是关于战时军备的采买事宜。众人习惯了白毅言谈中的疏离冷淡,却也惊诧于这位传言中孤高的名将在谈起这些琐事来也有着一般人难以招架的犀利和难缠。更有人嘀咕起来白毅这般作为,岂非要坐实路相所弹劾的结党营私?但白毅似乎毫无明哲保身的自觉,只是一板一眼地与众人商谈。

 

又二日,白毅起身离开云中,他的运气不大好,正赶上云中多年难一见的大雪,大清早出门的时候,便见城内的乔木上压着厚厚的白雪,街道上也覆盖着积雪,深深的车辙比以往清晰许多。不过这样银装素裹的云中城反倒更让白毅喜欢,他在纷飞的雪花中上了车驾,在难得的静谧中出了城门,只是这样的天气,还是没让他看见“云中映雪”的奇景,相传冬日落雪之后,坐在云中城里,抬头便能看见北邙山的几座为白雪覆盖的山峰,云中最高的白塔与雪峰交相辉映,景色极为壮丽,历来为文人墨客所赞叹。

但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白毅想。

马车驶到城外五里的时候突然停下,亲卫扮作的车夫压低声音道:“大将军,前方驿亭处有位女子,恐怕是等大将军的。”

白毅掀开车帘,果然望见了大雪纷飞中的那一抹鲜红,于是他裹紧半旧的白色大氅,漫步行往驿亭。

叶雍容安静地站在驿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两只酒杯,形制都极为简朴。

见白毅前来,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谢道:“大将军远道而来,雍容前日却无酒相待,故而特来赔罪。”

白毅回礼:“叶将军太过客气,你我本就无甚交情,便是对面陌路也没什么。”

叶雍容却并不生气,她将一只酒杯满上,递给白毅:“我敬白将军。”

白毅却并未顺手接过,他自将另一个酒杯添满,递向叶雍容:“我敬叶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从对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毅再将酒杯满上,将这杯水酒洒到雪地里,低声道:“再敬万千亡魂,过去的,与将来的。惟愿能少死一些人吧。”

叶雍容看着他,并不说话,明丽的眉目间染上了几缕哀愁。

随后白毅便要告辞,叶雍容道:“还请将军保重。”

白毅点头致意,转身走进漫天大风雪之中,他披着白色的大氅,身影在雪中看不分明,仿佛就此融于天地之间。

 

“我也该回去了。”叶雍容看了一眼北方,那是天启的方向,她转身离开了驿亭。

 

大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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