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九州缥缈录/息衍白毅】九州纪行·中州·殇阳关

第一篇写于八九年前,文风前后变化很大,不要在意。

九州纪行:

第一篇:九州纪行·越州·秋叶山城·一间酒肆 

第二篇:九州纪行·中州·天启·乐游坊将军亭

 

九州纪行·中州·殇阳关

 

天启之居大不易,然而我在天启城却足足窝了月余方才离开,从乐游坊的老妪那里租住的房子并不算贵,又甚是安静,于是我便将这数年以来的笔记整理了一番。初步整理之后的笔记若是要立刻刊印成册自然不够,但也称得上条目历历,半尺余高的笔记摞将起来,纵然不能以汗牛充栋自夸,笔者亦觉得颇为得意。

只一事尚有些犹豫,我之笔记涉猎颇为驳杂,与前朝大家道元先生《水经集注》之主诸州水文地理描写甚是不同,有数地的篇章更多以风俗人情为主,再以地理游记之属来分册则有些杂乱,不若以风物、人物、杂论等来分卷?但如此分类问题也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暂且搁下不表。

秋风已凉,还是先收拾东西去下一处吧。

(笔者原注:离去时便又觉得这天启居也不易,离开则更不易也。)

 

九月初二将入夜,笔者终于随着一个回宛州的货商马队进入殇阳关,在城门紧闭前的一刻钟进了这天下第二雄关,除了入关时的查验比其他地方略繁琐一些,当时倒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进关后我随着商队在城中驿馆住下,一个可住二十人的大屋中的一个铺位,便要七个银毫,商队总管掏起钱来倒是豪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我摇了摇头,将袖袋里摸出的七个银毫放在他手上,卷了一条薄毯就睡在靠墙的一个铺上。夜深露重,但这驿馆中却是处处明亮,商队中几人一堆聚起来围着火盆搓手说话。远有蝉鸣,近有俗音,我很快便睡过去了。

 

刚入卯时就早早醒来,同屋中的商旅众人鼾声依旧大作,我仿佛在这冷气侵体的清晨里听见了军队操练的声响,睡意顿消,便就着将熄的火盆烤了两个饼子吃了饱腹,静悄悄地出门去了。来殇阳关自不是为了到驿馆中睡觉或是看守关军士的冷脸的,我总须去这关中亲自游览一番。早些年我曾在一个宛州行商手中买来无名氏所撰之殇阳关全图一幅,奉为珍宝,有段日子里更是日日揣摩,其上各处城门关隘早已烂熟于心,但毕竟比不得亲临其境。不想这一出门却招了些麻烦,其中趣事不少,容我一一录下。

当日出门后我在关中仅有的几家商铺中转了一圈,在一个铁匠铺子随手买了两只小铁牌踹进怀里,之后便在城中游荡起来——战事已歇二十年,殇阳关如今最大的功用早变成了中宛越三州商道的汇集之处,关内所居的守军眷属也为数不少,加之往来商旅络绎不绝,竟不比中州的一些小城失色。关外数十里还有个不小的市镇兴起,其内也驻扎着一支军队,与殇阳关守军遥相呼应。

在想要登城墙的时候被几个值守的军士拦下,背后的书箱包裹也被搜查了个遍,我看着那些书册被粗糙的大手翻来翻去,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疼,也不知这些粗汉能识得几个字。

领头的一人问:“是中州人吗?”

我忙递上自己的路引,道:“不是,是澜州八松人士,经了八松书院的先生担保一路游学,这路引上面都有写。”

那领头的军士又在我的书箱里翻了一翻,翻出一物,在我面前摊开,却是我带在身边的那一卷殇阳关全图。

他在图上扫了几眼,又道:“好家伙,快比得上我军中的地图了,先生也不是白丁,怎么就不知道这样详尽的城关图纸是禁止流落民间的呢?”

我不禁背生冷汗,看不出这军校胸中竟然有些丘壑,我怎也不知无意中收购的一幅地图竟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只得道:“小生自幼读书,便对诸国血战的殇阳雄关神往已久,登关也不过是想瞻仰当年名将风采,这图纸说起来虽有些逾越,但民间多有流传,这关隘早不是什么秘密……”

我说着便将一本杂书里夹了两枚金铢递到这军校手里,这军校看了我一眼,将金铢在这书中凸起的形状摸了摸,便道:“说得也是,殇阳关也不是随便一幅地图便能攻破的,何况这图在民间确实流传甚多。”

再说几句之后,我竟被他放过了,临了他将书本踹进怀中,还道:“东北的旧营房百姓也可观看,你可以去看看。”

我忙称谢,那军校却又道:“不用谢,我是楚卫人。”这话却说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说如今大伙都是大燮人,新兴的分封诸侯也代替了当年的东陆诸侯,就算按照旧黄历来说,一个晋北人和一个楚卫人,可谈不上有什么亲近干系。

好容易送走这几个瘟神,我抹了把冷汗便登上城墙。战事已歇二十载,闻说今上北伐受挫之后便醉心于开辟商路充裕国库——这话大概不假,眼前的殇阳关竟也有了充实国库的用途,虽说笔者花了七个银毫的资费后所登得不过是外城墙上最不要紧的几处之一(此处也仅在逢三、五、七日对平民开放),但若在本朝开国之初,平民只怕走进这城墙十丈之内便要被射杀,谈何登城望远呢?也不知是要感慨我朝军备松懈还是称赞今上与民同乐,抑或得意三州一统?想来如此布置也是因为此时宛越二州亦均是天家势力之故,倒让这天下雄关显得寂寞了。

将手中地图与关上所见之处一一比对,作图之人显然精熟计里画方之术,图中所绘竟似将这城池山川缩小纳于其中,肉眼看去竟分毫不差,笔者只同先生学了点粗浅的舆图制法,也佩服前人所用工夫着实不浅,不由咋舌。

殇阳关不愧是天下第二的雄关,一眼望不到头的东西两面长约数里,内外二重九丈六尺高的城墙上秋风烈烈,我只登上了外城墙中很是平缓的一处,从站处往左望,十丈外有一简陋城楼,与另一边数十丈外的一处城楼互为犄角,是布置暗哨弓弩的好地方。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城高风冷,笔者不由想起了“万户捣衣寒”之类的词句。手底下的石头并没有多少暗沉颜色,反而显得有些崭新,看得出来是产自黯岚山的石料,其上工匠留下的刻痕宛然,怕是只经历了不到十数年的风雨。这与戏文里所说的殇阳关城墙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是“黯岚血染,剑痕遮蔽”的形容大为不同,笔者略想便懂了,那场惨烈的大战之后,殇阳关的城墙也是重新修葺过的,自然掩盖了当年的战痕和鲜血,一射之外,倒有一大片城砖颇留下些岁月斑驳的痕迹。

 

在此处登高望远,心境自是极为寥廓,虽不能将关中布置一览无余,但却仿佛能将南北十万拓的平原风光尽收眼底,只是最好不要随意往脚下望,城墙下满是肃杀之气,杂以四时不断的烟纸香灰缭绕,望之使人心惊。毕竟前朝开国时武功第一的皇帝、末年时天下第一的枭雄与风头最劲的名将们都以血战在此处作了注解,垒垒城砖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

两刻之后便为军士们赶下城墙,说是今日某位城守同天启钦天监来的大人要在关中祭祀,便不许人上城了。

纵然意兴阑珊,笔者亦耐心在关中各处开放之地慢慢游览,亏得提前以先生的名义找人打了招呼,否则便要被直接轰出城去了。

午饭是在一个小店里用,只胡乱吃了两个胡饼并一碟咸菜,胡饼甚硬但咸菜爽口。随口聊了几句,便知老板是城关中一个小校的老娘,七八年前丧夫,便随着儿子将家安在这里。了账时多付了几个铜钿顺口夸了咸菜,这老妪喜笑颜开,连道自己这咸菜是关中第一,当年最爱啃咸菜的传奇大人物息衍息大人也赞不绝口,啃着啃着就教出了羽烈先帝和青阳昭武公。听着这招徕客人的自美之词,笔者隐藏住笑意,这老妪七八年前才来的殇阳关,只怕那时息将军的骨头都化成灰了,哪里能啃得动她做的咸菜呢。(原注:然此处咸菜确实风味颇佳,往来行人或可一尝,东城门拐角第三家店便是。)

告别这老妪后,想起城东北旧营房还未看过,便慢吞吞地前去了。与殇阳关巍峨的城墙不同,这片占地甚广的旧营房却显得老旧可怜,土石所筑的外围甚至有几处坍塌,残垣生草断壁催花,更显出秋日的凄清来。守在此处的军士也懒得说话,看了路引便放人进去了,笔者不禁多想,莫不是此处不收资费,才这样随意地任其自身自灭呢?

笔者所学甚杂,但排兵布阵之道却是不懂,这处营房也不知是何人所布,走了两圈便有些晕,转来转去视线老离不了数十丈外的一处房舍,便索性拔步往那处去。这一去竟真看到点东西来,这处房舍围着个半壁,其外立着一座石碑,上面书写着诸如感羽烈之奋起,七万人之魂归,故寻当年旧人在原址上重立以纪之云云,想来此物乃是先帝在时所立,今上登位之后就荒废了,也不知这片花销不小的遗址是否得见羽烈先帝天颜。如今记载着前朝典故的石碑本身也成了旧典故,徒惹人笑尔。

走近这处屋舍,便知这营房旧址并不是原物,不过是后人在原址上重起,皮革布帐不宜长存,便以木石代替,只在正面做了帐帘,但想来其中陈设应是尽量还原了。进了这屋舍大帐,身上被层积的灰落了一层,还未拍个几下便是一惊——这大帐正面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这图绘在发黄的绢布之上,其上殇阳关的城墙之薄厚宽高,垛堞数目,机关配置历历在目,精确可以分寸计。

我看着眼熟,细细想了一圈,便将所藏的那一幅殇阳关全图摊开来对照着看,发现分明是墙上这幅图的简略版本,只是分率不同,机关配置亦被略去。又对照了几处与实地略不同的所在,亦大多能对得上,想是数十年来这城关中机关城防的变更所致。正对着墙上殇阳关总图的长案上,是一个不小的演军沙盘,笔者心中已有计较,这处屋舍看来便是当年联军主帅大帐了,绘图之人自然也是前朝的白毅将军,世传他的制图之术不比排兵布阵的本领差,也不知这账中悬挂的是原图还是后人临摹而来。图纸不易保存,连这大片的联军驻扎的营帐都是后人重建,想来这地图也是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细心的商贾抹了名字临摹,拿去市里贩卖了。

笔者不由叹息,这位当年的东陆第一名将为护佑旧朝不可谓不尽心,竭尽的心力都绘进了图上关隘的方方寸寸之中,这一笔一划的苦心谋划终换得战火暂熄雄狮袖手,维持了旧朝境内脆弱的平衡,也换得七万尸骨长埋此地。我朝兴起后大修官史,史家虽对白毅多有溢美之辞,惜其才华赞其忠直,但又多叙前朝之无道,以彰本朝之磊落,素月将军以身抵天之举,便显得可惜可叹,是阻势逆流了。

我虽对此不甚赞同,但若说起前朝这位名将,可惜可叹之四字,却是免不了的。我突然明白了那军士为何要指我前来游览这处旧营房,又为何多此一举说自己是楚卫人。想来故楚卫人甚至旧胤的天下人对这殇阳关和白将军的感情却是类似的,一道雄关一个人,埋葬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但也护佑了不知多少年的平安,尽管这最末一次的平安在十年后便为乱世的狼烟所燃尽。

日头将落时,我方才离开了这座雄关,往南边数十里之外的一座集镇赶去,出城之时,正赶上城中要做祭祀,问了城中人才知道这是每年息将军诞辰日的固定节目,先帝早去,但他追封的太傅自然还是算数的。故而这座雄关除了有数十百万的魂魄夜夜鬼哭凄风苦雨、前朝名将的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总还有一位开国帝师啃着咸菜过着生日,为这雄关添一些闲适意趣。

数十年战火过后,如今殇阳雄关屹立如前,旧人早换了面目,笔者倒希望现状能维持得久上一些,商旅往来络绎总好过军队调遣不休,东北旧营房里那幅以心血绘就的地图,便该与他的旧主一起尘封下去。

出城后看见日落残景,夕阳余晖将好一座雄关全部染红,远望风光甚好。

 

注:笔者此后于书市上又得几幅图纸,其上所绘,从澜州到宛州诸城不一一而举,观其手法,与殇阳关全图大略相同,当为白将军所作,因其所绘行道地形多能确指,故为商旅所重,此类军中旧舆图方得其所,惜不得见其真迹。

再注:本书还是以诸州地理来分卷为好,人情风物大概是分不清的。

 

摘自《远游堂笔记》卷三 中州卷


本篇完

 

嗯嗯嗯,熟知早年九州的肯定能看出来是灵感来源是水泡游记啦。

总之是清水,想看成息白也行(……)

小舟:身为合法继承人,请把地图版税打到我卡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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