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绝杀慕尼黑/萨沙教练亲情向+1014友情向】 列宁格勒故事集 篇十 列宁格勒(正文完)

列宁格勒故事集

篇十 列宁格勒

篇九:日出

番外1:Ivan Rozhin的自述

写在前面的话:

特意把最后一篇放在今天发,是因为大佬与萨沙在相隔整整35年的同一天去世,10月3日是他们两个人的忌日。因此将本篇献给1970年代苏联篮球的双子星别洛夫兄弟,虽然他俩总是“被迫”为国营业。

敬他们为共同的目标所付出的汗水和冥冥之中那奇妙的缘分。

当然,我整个系列都是为列宁格勒父子而写(……)

-----------------------------正文----------------------------


八月初的拉脱维亚气候宜人,这里一向是波罗的海东岸最受欢迎的度假胜地之一。从波罗的海吹来的海风带来了适量的雨水,也适时带走了夏季的燥热。苏联篮球男子国家队1978年的第二次集训就放在了波罗的海沿岸的美丽小镇塔西。

谢尔盖·别洛夫和一些队友从莫斯科乘机到里加,经过两个小时的空中旅程,再转乘大巴到达塔西的训练基地。不管时间如何短暂,结束假期后的旅途总是令人疲惫,即使塔西傍晚的好风光也不足以抚慰人心。谢尔盖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但在队友眼里,他只是保持了惯有的深沉。

这种轻微的烦躁在他看见萨沙·别洛夫之后变成不自觉的焦虑——这位年轻的国家队队友从大巴上下来之后,飞扑向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亚历山大·博罗舍夫,后者一下子就将萨沙抱了起来。

“萨尼亚,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

同名的两个人亲昵地抱了一会儿,互相亲吻了额头和脸颊。看见这两人的伊万·叶杰申科大叫一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围着两月未见的朋友转了两圈,摸着萨沙的胳膊担忧地说:“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萨沙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转头向一同过来的谢尔盖和扎尔问好,扎尔笑着说了句玩笑话,谢尔盖向他回以沉默的致意。

 

休息一晚之后,集训的大部队在基地训练场集合。他们首先做了一些简单的体能测试,谢尔盖“无意中”看到了萨沙的体检表,发现他的体重相比上次奥运会期间整整掉了十四公斤,这不是什么让人乐观的征兆。

萨沙的身体状况表面上没有对他造成影响,至少在谢尔盖的眼里,重新回到国家队的萨沙精神很足。他看见萨沙在任何人面前都挂着快活又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向第一次参加国家队集训的年轻人传授一些没什么大用处的小把戏,仿佛很多事情都未发生过,执掌国家队的依旧是他亲爱的彼得洛维奇。

两个别洛夫一如既往地没有过多的交流。谢尔盖虽然看出了一些问题,但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仍旧认为旁观者的角色更适合自己。

 

球队在第二天开展了全套训练,尴尬的情形就在此时发生。萨沙跟不上其他队员的进度,他在做了数次急速折返跑之后就开始掉队,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国家队主教练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戈梅尔斯基对此非常生气,把萨沙叫到跟前训斥:“亚历山大·别洛夫,您如果认为弗拉基米尔·加兰任同志不在这里就不需要训练的话,大可现在就回到列宁格勒去。”

萨沙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然后他到场边开始慢跑,过了很久,方才回到训练场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他一丝不苟地做完了这一场的全部训练,神态里看不出有任何勉强。

谢尔盖冷眼旁观着这两人的交锋。他并不会站队任何一人,其实以他的看法,无论是为了萨沙还是国家队,戈梅尔斯基压根就不该将这年轻人征召到国家队参加集训。两个月前他们在苏呼米举行了世锦赛的第一次集训,彼时萨沙的状态就说不上很好,亚历山大·戈梅尔斯基没说什么话,但是不满的情绪却大到每个人都能看出来。本次集训开始前的体检显然表明这位年轻的运动员当前不适合参加高强度的训练,但戈梅尔斯基仍旧将他留下了。谢尔盖对这位功勋教练的行为和目的不予评判。

萨沙在下午跟上了进度,训练开始前,队医谢瓦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萨沙听从了他的建议,在做任何训练之前都注意小心热身,这样做可以使身体慢慢适应。虽然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但他总算没有拖累全队的进度。他有几项数据依旧出类拔萃,尤其是他的弹跳力非常出色,可以和身高220公分的弗拉基米尔·特卡琴科触摸到几乎同样高度的标线。

 

晚饭的时候,谢尔盖发觉自己正好坐在了萨沙和伊万旁边。虽然种类很多,但集训基地的晚餐依旧难吃,煮得不够烂的甜菜根甚至比几个月前斯巴达克食堂提供的白菜帮子更要难啃,谢尔盖沉默地表达着内心的不满。在奋力咀嚼食物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伊万不停地往萨沙盘子里放东西,但萨沙几乎一口未动,食物在他的餐盘里很快叠成了一座小山。

于是他端起自己的餐盘和二人坐到一起。

“我会打给彼得洛维奇。”谢尔盖指了指萨沙的餐盘。这句话他刚说出口就觉得后悔,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可不像是他本人会做出来的事。

萨沙惊异地看了谢尔盖几眼,立刻咬了一口面包。伊万对中央陆军队长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再次肃然起敬。

 

但事情并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集训开始后的第三天清晨,萨沙晕倒了。

当时戈梅尔斯基提出要对全队再次进行体测,然后进行分组对抗训练,这会初步决定有哪些人可以进入12人大名单。

“你可以吗?”戈梅尔斯基问萨沙。这位国家队的主教练同时也是莫斯科中央陆军篮球队的主教练,多年来一直对萨沙保持关注,在各种场合表达着对他的喜爱。但1977年发生在他与萨沙、斯巴达克队之间的事情仿佛闹剧,国家队不少人都想要看看他们的相处。只是戈梅尔斯基像是不记得这件事,对待萨沙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严厉。有人说这是“教皇”对犯过错的孩子的格外关注,谢尔盖·别洛夫在听到队员们这样议论之后,扯了扯嘴角。

萨沙在全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那一队的球员开始跑圈。跑了两圈后,他停了下来,管身边的队友要水。

有人向他指了饮水处的位置:“你去那边拿吧。”

萨沙慢吞吞地走到饮水处的斯坦尼斯拉夫·叶鲁明身边坐下,叶鲁明有些紧张,赶紧为他接了半杯水。

“谢谢你。”萨沙道了谢,却没有接过水杯,几秒钟之后,他倒在了地上。

年轻的叶鲁明吓坏了,他大声喊着队医谢瓦的名字。

队友们迅速围了过来。谢尔盖和伊万赶到的时候,谢瓦已经做了初步的处理,萨沙很快醒了过来。不幸的年轻人脸色惨白,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他紧按着左胸,靠坐在他的朋友博罗舍夫身上急促地喘息。

“萨沙,亲爱的,”谢瓦用手掌揉着萨沙的胸口,非常耐心地指导他夺回自己的呼吸,“你要努力呼吸,对,吸气……呼气……吸气……慢慢来,不要急。”

“散开一些,萨沙不能呼吸了。”谢尔盖对大家说。

他看见萨沙在人群的簇拥中露出的一截小腿,想起几年前的某一天,大约是世锦赛夺冠后,米希科在萨沙冲完澡之后拽掉了他的浴巾,然后两个人在更衣室里打闹成一团。国家队的大家当年都很鲜活,尤其是萨沙,他年轻又健壮,在场上场下都非常有活力。如今却是毫无疑问的物是人非,主教练更换了,保劳斯卡斯他们早就离开了国家队,连萨沙也被迫离开了很久。

谢尔盖赶走了这些杂乱的思绪,看见谢瓦帮萨沙再次含服了一片硝酸甘油。他对这种情景并不陌生,已经退役的阿纳托里·波利沃达有心动过速的毛病,这在国家队人尽皆知。

谢尔盖不知道萨沙是如何说服谢瓦和戈梅尔斯基不要立刻送他去里加就医的。这次发作的结果是,他可以留在集训基地的二楼宿舍休养,但被禁止随队训练。伊万问来的情况是,如果身体状况在三天内没有好转,萨沙就会马上被国家队送到里加的医院去,这是谢瓦做出的决定。伊万对萨沙的情况表示乐观,他对朋友们说谢瓦表示短暂昏厥的原因很多,既然没有被马上送医,说不定就是突然进行剧烈运动所导致的结果。

“那他更应该被送回去。”谢尔盖喝了一口咖啡,发表不同意见。四人小团体(另外两个人是扎尔和博罗舍夫)的气氛立刻显得凝重起来。

“我们得照顾萨沙,”作为如今的国家队队长,扎尔决定进行拍板,“彼得洛维奇不在这里,我们就得照顾他。”

谢尔盖对此没有意见。

 

于是大家开始轮流照看萨沙,去他的房间陪他看书,给他带个饭什么的,伊万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录音机送过去,萨沙可以听一些歌和广播。但萨沙多半时间都缩在房间里蒙头睡觉,谢尔盖觉得他未必需要自己的陪伴。

萨沙的生命力着实顽强,这也许是足够年轻的缘故。谢尔盖知道他在第二天晚上就开始偷偷训练,伊万和博罗舍夫帮他瞒着大家,但这瞒不住谢尔盖的眼睛。当晚九点,谢尔盖走进了基地的训练场。在一个篮球架旁边,一盏小灯亮着,萨沙抱着篮球坐在地上,他漆黑的侧影被放得很大,远远地映在墙上。

谢尔盖走了过去,发现年轻人正在掉眼泪。泪水从他深陷的蓝眼睛里涌出来,滚过瘦削的脸颊,擦过下巴落到胸前。

谢尔盖察觉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位列宁格勒的宠儿落泪,于是他半蹲在萨沙面前,用手背帮他擦去眼泪。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秋天。”

“彼得洛维奇没有阻止你?”

“谢廖沙,”萨沙抬头,责备地看了谢尔盖一眼,他轻声说,“这是我自己的请求。”

两人相对无言。

 

当天半夜,一向浅眠的谢尔盖被惊醒了。他看了看表,发现已经12点多。隔壁就是萨沙的房间,他听见年轻人正在打电话。他并不是喜欢窥伺他人隐私的人,但这里的夜晚很安静,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传了过来。

“我很好。”他听见萨沙压低声音说,对面的人是谁很明显。

“苏联杯决赛……我赶不上了,那得到15号,我记着呢。”

“我也爱您……是的,真想大家……”

“不会,他对我挺好,我爱您。”

“不够,说不够的……”

谢尔盖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努力去听夜鹭的哀鸣,让这种深受拉脱维亚人喜爱的飞鸟所作的静夜诗篇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但仍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话,譬如萨沙让加兰任去他的房子给舒拉拿一些唱片听,带几本书也行,他还反复请求对方不要再吃过于刺激的食物。

谢尔盖在这种微小但嘈杂的声音的环绕里重新睡过去,一夜无梦。

 

也许是加兰任的那一通电话给了萨沙力量,他在两天后奇迹般地好转,并在队内的训练赛里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对抗训练刚刚开始的时候,萨沙被一个队友不慎击中了胸口,他顿时趔趄起来,挣扎着走到场边。戈梅尔斯基大声对他说:“你如果不行了,就请到一边休息去。”

萨沙用毛巾抹了把汗,又回到了场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专注,高高跃起……

萨沙的发挥很好,行云流水又稳健有力,仿佛前几天的虚弱都是错觉。他的队伍将对手打出了二十分的分差,刚入队的年轻人们头一次窥见了苏维埃篮球第一中锋在国家队的风采。

“做得好,萨沙”,戈梅尔斯基现在很高兴,“只要你打起精神来,没人能和你竞争。”

“这不是挺能打的嘛。”坐在旁边的谢尔盖听见国家队主教练低声嘟哝。

萨沙下场的时候,谢尔盖注意到他的手肘和膝盖上撞出来的淤青——他如今似乎变得很容易受伤。

 

上午的集训结束,一些队员相约去喝咖啡。那家咖啡厅距离训练场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路程,是队员们在紧张的集训时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地方。

谢尔盖将一杯咖啡放在萨沙面前,他们两人占据了咖啡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这年轻人,因此在队友们惊讶的目光中邀请萨沙一起喝咖啡。上一届世锦赛期间,他得到了时任主教练的加兰任很多帮助,因而他自认现在对于萨沙的过分关注并不显得突兀。

“你还在按时吃药吗?”谢尔盖给萨沙的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他觉得年轻人应当喜欢糖分。

萨沙看了他一眼,想起2月份在莫斯科的时候,自己在洗手间吃药被这个严苛的队友撞见,所以这件事对谢尔盖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他取出几个药瓶开始吃药,就着咖啡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我的建议仍然是你需要正规的治疗,”谢尔盖说,“治好病你还能赶上后年的奥运会,还有下一届世锦赛,下下一届。你能打更多的比赛,NBA也想要你,身体不能够这样糟蹋。”

“没错,”萨沙笑了起来,“你的建议不错,谢廖沙,我还能打一百年。”

谢尔盖敏锐地发现萨沙这句熟悉话语里的自嘲,于是他决定不再说话。谢尔盖想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到,他们因为共同的目标和奇特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但终究只是朝夕相处的陌生人,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也距离和睦相处很远。

萨沙说完那句话后就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谢尔盖等了几分钟,发现年轻人的呼吸平稳,真的只是在睡觉。他将之视为无言的反抗,因此在喝完一杯咖啡后就结账离开了。

 

幸运女神并没有眷顾他们,萨沙的身体状况在接下来的两天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他再一次无法跟上全队的训练,可仍然不肯放弃。虽然戈梅尔斯基没说什么,但他的不满同样肉眼可见。有些东西蒙蔽了这位苏维埃篮球教父睿智的双眼,让他看不见萨沙所遭受的折磨,也许是今年四月份萨沙还在苏联冠军联赛的赛场上驰骋给了他错觉。与此同时,伊万告诉谢尔盖,这两天萨沙依旧吃得很少,但某天晚上他跟博罗舍夫要了半瓶啤酒。同萨沙一起参加过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决赛的四个队友,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起萨沙的身体状况。这种友爱也许算是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加兰任留给篮球国家队的馈赠之一。
“你们让他喝酒?”谢尔盖猛然提高了声音。

“没有,没有,”伊万被吓了一跳,他很害怕谢尔盖生气的样子,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怜巴巴地说,“酒被扎尔没收了,萨沙和博罗舍夫也被他臭骂了一顿,他俩缩得像两只抱团的地鼠。”

当年两个萨沙同时进入国家队的时候,为了区分开他们俩,博罗舍夫便被队友们以姓相称。他本人有着宽厚温柔的性格,对此毫无意见。

谢尔盖不再发表意见,开始长久的沉默。

 

这是集训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下午,苏联男篮的集训队员们在多媒体会议室里观摩NBA球队的训练赛。戈梅尔斯基希望国家队的对抗强度可以达到这个水准。看到一半的时候,萨沙突然离开了会议室,伊万立刻跟了上去。

二十分钟后,伊万单独回来了,他焦急地对谢尔盖说:“萨沙看起来不大好,我中午逼他喝了些红菜汤,刚才全吐了。”

“怎么不带他去休息?”

“我想送他回宿舍,他不肯回去,非要去外面坐一会儿。谢廖沙,你最有主意,我们要怎么办,给彼得洛维奇打电话吗?”

扎尔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他凑头过来,小声说:“最好先不要,萨沙知道了要发疯的。”

谢尔盖说:“你们去给谢瓦说明情况,我去找萨沙。”

国家队的其他队员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议论声,继续专心地观摩着比赛。

 

谢尔盖在集训基地外不远处找到了萨沙。年轻的篮球运动员坐在一大片草坪边缘的长椅上,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塔西是拉脱维亚著名的旅游重镇,几十公里外就是美丽的波罗的海。这里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极为温柔,这个季节的花草散发出一股慵懒而清新的味道,不冷也不热,不浓也不淡。

谢尔盖静静地站在了年轻队友的身后,和他一起看起了夕阳。风景很美,但他忍不住走神。他是过来人,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这个活泼热情的年轻人。现在的萨沙看起来真的成熟了不少——这显然对列宁格勒人自身的职业生涯有好处,但谢尔盖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过了几分钟也不见萨沙开口,谢尔盖不得不打开了话匣子:“萨沙,你最近越来越沉默了。”

萨沙闻言,张开双臂仰靠在椅背上,像是要把夕阳拥入怀中。他看着天空说:“谢廖沙,你倒是变得健谈很多。”

谢尔盖坐在长椅另一头,他对萨沙说:“以前我也喜欢一个人观赏落日,太阳很慷慨,乐意给独处的人温暖,很少有人能打扰我做这件事。”

“我们的队长保劳斯卡斯除外,”萨沙挑了挑眉毛,“当时你们总凑在一起。”

谢尔盖皱眉:“莫迪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他可以忍受我的一切,我始终感激他。”

“我还以为是你在忍受他呢,”萨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忆起和这位著名的国家队队长的初见,“我最初的印象是,他好像……不大友善,后来才意识到他那是过于热情。”

“我同意,”谢尔盖打了个手势,“他是个杰尼索夫式的人物,那种热情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消受。”

萨沙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位杰尼索夫是什么来头(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谢尔盖提到的这位著名人士可能是某位篮球运动员)。他冲谢尔盖抱怨起来:“《战争与和平》我看过,这是彼得洛维奇书单里的必读书目,还挺好看的……幸亏你说的是这书里的人物,如果说什么《罪与罚》里的人,那我只能干瞪眼了。”

然后他们聊了一会儿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是斯拉夫人的民族日常。萨沙揉着太阳穴说自己打开《卡拉马佐夫兄弟》有好几十次,每次都在前三十页内即宣告败退。加兰任批评他没有对自己民族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秉持一颗敬畏之心。萨沙说自己最喜欢契诃夫和屠格涅夫,他俩的书写得又短又有趣。

谢尔盖对他的评论不置可否,但同意契诃夫和屠格涅夫写得“确实很有趣”。

“海明威也不错啊。”萨沙想起自己读过这位美国作家的两本书,一本自然是《老人与海》,另一本则叫《丧钟为谁而鸣》。这两本著名小说都在苏联正式出版过,作者自杀后曾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流行一时,但萨沙一直没工夫找来看。直到他心爱的希腊歌手Demis Roussos在演唱会上大声赞美海明威的文字是神的馈赠,他才去找了俄文译本仔细阅读,看完后又想看英文版,但考虑到自己那仅能做简单交流的可怜英文还是放弃了。

谢尔盖在六十年代也读过这些书,《丧钟为谁而鸣》在当时的年轻群体中很流行,几乎成为苏联年轻人表达思想独立和自由的圣经。他惊异于萨沙书单的丰富——这活泼的小子可不像是个会安静读书的人。

“你读了不少书,这很好。”谢尔盖难得称赞了萨沙,通常他都会觉得萨沙过于散漫和热情。

“我们都有一些小秘密,”萨沙向谢尔盖眨了眨眼睛,说起喜欢的事物让他觉得愉快,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这让谢尔盖记起他曾经圆润可爱的脸庞,“‘死者勿需站起来,他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真喜欢这句话,我想Demis Roussos肯定把它写进歌里了。只是这首歌我还没听过,一定是这样。”

两人的交谈似乎渐入佳境,他们甚至忍不住坐得近了点儿,时间在说说笑笑中流逝。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奇妙氛围让斜阳都变得愈发温柔,不知不觉中,夕阳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天光渐渐暗淡,天空中所有的云彩都堆积到通红的斜阳周围,被晕染成美丽的赭红色。

终于,谢尔盖决定对萨沙说出本来的目的:“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同你讲,我们把你这几天的情况告诉谢瓦了,他应该会找里加的医生来会诊。”

“我们,”萨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捂着脸笑了,“谢瓦很早就知道了……你们真好,我是说,谢谢你们的照顾,把你们麻烦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谢尔盖点头:“这是应该的。我的建议你知道。”

萨沙重新将目光投向夕阳,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真遗憾啊,谢廖沙,我可能要做一个逃兵了。不过我真想列宁格勒,我想彼得洛维奇,非常非常想他。”

谢尔盖轻声说:“彼得洛维奇是个很好的人。”

“谁能不爱他呢,他这样好,”萨沙说起自己的教练和父亲就很快乐,同时话里有着浓浓的怀念,“我坐在海边,等着彼得洛维奇,我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然后他就来了……什么样的默契能比这更幸福呢?那一天我枕在他的肩膀上,我们坐在清晨的阳光里,我听见他喊我,但我不想醒过来。我愿意用余生所有的夜晚再换那样一个日出。”

谢尔盖也畅想起那样的日出,两个互相需要的人相依在朝阳里,那必然是很美的场景。他笑着纠正:“萨尼亚,没有夜晚就不会有日出。”

 

“彼得洛维奇不在这里,”谢尔盖仿佛考虑了很久,他说,“但如果你很累的话……”

萨沙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惊讶地笑出声来:“这可不像您呀。”

谢尔盖默默地想:确实不像。

他原本还想对萨沙说一些严肃有力的话,比如萨沙不应该在挺过最艰难的考验之后放弃自律,不应该让意志的消沉毁掉自己高贵的心。

但他还是决定把这些话埋在心里,这也许是出于一种冲动但原始的悲悯。

萨沙姿势散漫地坐在长椅上,双腿都缩了上来,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着脑袋看谢尔盖:“如果早相遇一些,或者异地而处,也许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就像你和莫迪……不对,不用像队长那样,我可比不上他。”

萨沙还是习惯称呼保劳斯卡斯为队长,他想起后者那属于立陶宛人的可怕歌声,对谢尔盖不由更多了几分敬意。

“嗯……也许你一开始就不要去莫斯科,我们当然也会成为朋友。”萨沙继续畅想。

“我是托木斯克人,萨尼亚。”谢尔盖强调。

萨尼亚咯咯笑着摆手:“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个跑到莫斯科的列宁格勒人,是个坏家伙。”

谢尔盖勾起嘴角:“随你怎么想。”

两个人继续说了一些别的事,谢尔盖也说了很多,他甚至对萨沙说起自己在托木斯克的儿时往事,气氛始终愉悦而轻松。苏联男子篮球国家队的两个别洛夫,他们有着七岁的年龄差,来自敌对的两支球队,别人都说他们要么惺惺相惜要么势如水火,但在此刻,他们也许真的亲如兄弟。

过了一会儿,藏不住的疲倦使萨沙真的靠在了谢尔盖的肩膀上。谢尔盖任他靠着,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思绪再次飞回到很久以前。他发觉自己无比思念1972年的那一支国家队,彼时什么事都还未来得及发生,而他们即将迎来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余晖散尽,拉脱维亚凉爽的夏日季风吹到了他的脸上,谢尔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决定叫醒年轻的队友。即使萨沙已经轻了很多,他的肩膀还是开始酸痛了。

“萨尼亚。”

萨沙没有应答。

“萨沙。”

谢尔盖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萨沙睡了很久,队友们和谢瓦彻夜守着他。他对很多人和事都有一些基础的反应,但却不能彻底清醒。第二天中午,队员们在午餐时间议论起了萨沙的病情,并且说几名里加的医生决定把他接到市里去,他们认为他必须入院接受治疗。

“真是太不幸了,可怜的人,他肯定要错过世锦赛了。”年轻的队员们窃窃私语,他们已经在考虑要在什么时间去探望这位命运多舛的国家队队友。

 

最终扎尔等人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加兰任,扎尔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谢尔盖有点害怕在此时听到国家队前教练的声音。

“请把他送回来。”

加兰任在听筒里沉默了很久,然后其他几人听见了他疲惫的声音,接着他感谢了几位曾经的学生在国家队对萨沙的照料。

当天下午,戈梅尔斯基在探望过刚刚醒来的萨沙之后,对其他人说想要把他送到莫斯科的军医院接受治疗,这样对大家都方便许多。但萨沙挣扎着哀求戈梅尔斯基:“送我回列宁格勒,我要回列宁格勒,彼得洛维奇和妈妈在那儿,他们在等我。”

戈梅尔斯基沉默良久,同意了这个请求。他低头吻了吻萨沙的脸颊,安慰他说:“好的,列宁格勒。”

 

告别的时刻很快到来。在他们带走萨沙之前,伊万捧着萨沙的脸亲吻了好几下:“萨尼亚,你要好起来。”

谢尔盖看见医护人员用担架把病人从二楼抬下来的时候,萨沙一只细白的手腕垂落下来,像是白天鹅垂死的颈项。

谢瓦和萨沙一起离开。他们两人坐在车子的后车厢里,谢瓦将萨沙护在胸前,让他保持着半卧的姿势,这样可以让他的呼吸顺畅一些。谢瓦的个头对比萨沙实在太矮,这使得他的动作显得很笨拙。

车子发动的时候,谢尔盖上前握住萨沙的手掌,在他的掌心画了一个十字,他最后看了看萨沙明亮的双眼。

 

再见了,萨沙。

跳下车子的谢尔盖·别洛夫在心里默默说:你终属于列宁格勒。

 

亚历山大·别洛夫,逝于1978年10月3日,26岁;

谢尔盖·别洛夫,逝于2013年10月3日,6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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