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楚汉旧文存档】韩信ALL 淮阴狩猎记 下

第十四回 陈奇策北伐四国 临井陉背水一战

击灭魏国之后,韩信命全军在安邑休整,不多日便有汉王诏令前来,定魏国故地为河东郡,又对全军犒赏鼓舞一番。汉王使者在诸将前将韩信夸赞一番,又道汉王对大将军如何如何思念以至夜不安寝,韩信知他信口开河,也不管他,只将一密封锦盒与他,说道:“此信务必半月内交与大王,若有延误,本将军便斩了你。”

那使者脸上青白一片,不敢再说甚话,匆忙告别诸将,赶回荥阳去了。

却说使者见了刘邦,哭丧着脸将韩信密信交上,又将韩信所言一五一十报上,只等汉王发作,刘邦见韩信战定京索后两月定魏,早将韩信奉为天人,这使者与他素善,也只安抚了几句使人下去,小心将韩信密信开封,仔细观看,却见信上道: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

其后又详说此策之细枝末节,谋虑深远,正是灭楚围项之大计,刘邦仿佛见自己得登大宝模样,不由得意非凡,捧着那信爱不释手,恨不得狠狠亲上几口。

信末却有一行字道:陛下且悠着些,只管坚壁不出,谅项羽也拿您无法,臣借了这些兵马,三月便还,莫去关中催丞相了,他辛苦得很。

刘邦心头火起,暗道:真是能耐,寡人的大将军与丞相,竟是这般好法。

他将那绢布揉了两揉,又心疼起来,放在案上细细铺平,反复读了数遍,便请了张良袁公等商议。

汉二年八月,汉王命张耳将三万人北上与韩信会合,其后汉军轻松平定代地,虏代国大将夏说阏与等,此时韩信手中军马已达十万,挟灭魏破代之类,士气高涨,只等入井陉击破赵国。

这一日,韩信在帐内小憩,又不由入梦,梦中他手握十万精兵,
大破赵国,其后又平灭燕国,挟不世之威大破齐国,攻占邯郸后,他使人发书一封给项羽:项王,还记得当年帐下执戟郎么?

不想三日后便收到项王回书,上曰:抬头看。

韩信便抬头看,惊见一张大脸现于面前,正是项王!却见项王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一手按上韩信胸口道:“负义小儿,不想孤竟被你迫至于此!”

韩信回道:“你才负义,你全家都负义!你到今日地步,皆是你匹夫之勇又不识英雄,与我何干?!”

项王怒道:“孤便与你看看何为匹夫之勇!”

韩信道:“来人!”

项王将韩信摁倒于案上,恶狠狠道:“你且喊吧,将你这聒噪嗓子喊破也无人救你。”

韩信翻身而起,竟轻松脱开,心中暗喜,却一脚踩空倒在地上。

……

韩信醒来时一身冷汗,暗道今日这梦做得好生奇怪,竟想起那无知无礼暴躁易怒的项王来了,真是太也无聊,且住且住。

韩信方起,便有人来报,又是汉王使者,道汉王荥阳战事吃紧,虽谨遵大将军布置坚壁不出,然项藉屡战不休,故请大将军发精兵支援荥阳,攻赵之事,还请大将军另行办法。

韩信也未多话,早在下魏整修之后,就已发兵支援荥阳,此次便将汉王所发三万精兵与收编魏军合计十万尽皆发往荥阳。手上所余不过万余新兵,且多市人老弱。

张耳忧道:“大将军天纵奇才,然而赵军二十万据守于前,可否将那三万兵马留下?”

韩信道:“你我北伐四国,是为开疆辟土,而使双方强弱易形,然而大王终究是重中之重,若没了他牵制,我如何行事?纵我便打下四国又有何用?楚强我弱,只怕白白喂了狼口。”

张耳道:“可那陈馀,老夫最了解不过,狡诈多谋,大将军还须小心为上。”

韩信见张耳提起陈馀便咬牙切齿,安慰他道:“且莫担心,这陈馀首级我必许你亲手取得。”

韩信半月后整兵东下井陉口,左右凑得两万余人,间入赵军营寨小心打探,得知始末后便在赵军营寨十里外驻扎,赵军兵强马壮,见韩信如此行事,也不急于攻占,只当是韩信军肉在砧板,慢慢磨死方有滋味。

韩信万事皆具后,便胸有成竹起来,使高邑率两千轻骑绕至赵军营寨后方行事,使曹参率本部人马万余据水列阵,相约赵军来攻时便如何行事,韩信亲率八千人马持汉大将军令旗前去诱敌,众军士心惊胆寒,皆道此去死也,韩信却道:“本将军还未吃早饭,待灭了赵军,便与诸位一起吃午饭吧。”

到底韩信已数出奇计,众人也略有耳闻,只跟着他杀将出去。

果至午后便全得赵军,又虏了赵王,将陈馀与张耳擒来斩首,又得了广武君李左车,韩信只觉得平生知己,便以师礼事之——萧何虽是他最知心知底之人,然而毕竟不知兵事不懂治军,韩信便虚心与李左车师徒相称了。

然诸将皆有些神魂不觉,便问道:“大将军,我等如何得胜?”

韩信随便说了几句便不管了,曹参琢磨半晌又道:“大将军,末将还是不知,可有他法?”

韩信叹道:“说了你也不懂。”

曹参诚恳道:“请大将军教我,我必能懂的。”

韩信斜睨他一眼,道:“若能懂,何用我说?”

曹参默然,心道:大将军果非常人……

平虏赵王之后,韩信使曹参等平定赵国未降之地,又从李左车之计,使人行燕劝降,燕王果不战而降,自此北方诸国,唯余齐国未平,韩信收拢赵国十余万军马驻扎修武,数谴诸将前去增援汉王,然而项王武勇刚猛天下无敌,汉王又一战败北,折尽老本,与夏侯婴驾车逃往修武来寻韩信了。


第十五回 驻修武汉王收兵 拜相国韩信击齐

皓月当空,偶有几只飞鸟穿过。其下有两马一车,飞奔正忙。

正是战败成皋的汉王刘邦与夏侯婴急匆匆赶至修武。

夏侯婴道:“大王,不知张先生陈先生脱身也未,他二人皆是书生,怕是不轻松。”

刘邦道:“跟着老子,就要有身陷死地的觉悟,况且他二位狡诈得很,只怕比你我滋润多了。”

夏侯婴又道:“话虽如此……”

刘邦打断他道:“少说废话,就快到韩信军了,想想怎么骗过他才是正经。”

夏侯婴干咳数声,专心驾车,卷起月下烟尘。

到得汉军大营,天光熹微,伙房已开始造饭,刘邦看见炊烟升起,顿觉肚饿。车马到了辕门前,夏侯婴只说是汉使,受大王急命前来,那人又揽起车帘查看一会,看过了汉使节令,便将他二人放进营里去,刘邦不想竟如此省事,虽觉奇怪,也倒省了口舌。

入营后二人先去伙房吃喝一通,依刘邦对韩信了解,便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帅帐之前。

刘邦左右瞅瞅,竟没见几个人,叹气道:“这小混蛋竟如此大意,真不知他治得什么军。我听说他收了大部降兵,也不怕人家反水砍了他么?”

夏侯婴道:“大将军非常人,大概是不怕的。”

刘邦正愁如何进去大帐,却见曹参急匆匆赶来,行礼之后,三人心知肚明,便由曹参领了二人进账。

刘邦道:“老曹,大将军挺信任你的嘛。”

曹参老实道:“大将军确实视臣为肱骨良佐。”

刘邦道:“干得好。”

曹参犹豫道:“不知大王前来所为何事,大将军他虽……”

刘邦挥手打断他,道:“你放心,老子不是来对付他的,这小子,如今有用得很。”

曹参将二人引进帅帐侧边一处隔帘前,刘邦便扔下他二人自己进去了。

韩信果在其内安寝,刘邦蹑手蹑脚前去,一眼见榻边几上搁着兵符,便捞在手中,这才低头细看,却见韩信趴在被中,一只脚从侧边探了出来,睡相实在不甚好看。

刘邦暗笑道:真是个小混蛋。

刘邦兵符在手,心便安了大半,又见韩信睡得这般痴样,心中想起当日陈留初见时那爱脸红的小子来,叹息道:不想当日那混小子,竟成老子今日最大之倚仗。

又觉如今虽是夏日,到底晚来天冷,便帮他轻拉了被子,盖住那露出的一只脚,不想却惊醒韩信来。

韩信揉着眼睛从被中坐起,迷迷糊糊道:“丞相么?”

刘邦假意怒道:“臭小子,你眼中只有丞相么?”

韩信略略清醒,只一时尚无反应过来,看着刘邦道:“是大王啊。”

语毕韩信又睡倒于榻上,不一会儿从榻上跳将起来,指着刘邦道:“大王,你如何在这里!”

刘邦坐在榻前,一手把玩着韩信兵符,笑道:“老子来看看大将军就是如何治军的,被人抄了被窝都不知道。叫寡人如何放心将三军与你?”

韩信心知这些时日汉王前方吃紧,便通告全军,汉使入军帐可便宜行事,许是往来频繁,底下人竟逐渐失了警惕,不想今日竟吃了个大亏,遂恼恨不已,偏又反驳不得,只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定定盯着汉王不语。

刘邦见他似又负气起来,便放软口气道:“大将军莫生气,寡人与你说笑便了。”

韩信道:“大王可否将兵符还我?”

刘邦攥紧手中兵符,摸索一会,放进袖袋中,笑道:“大将军兵符借寡人用用罢。”

韩信道:“大王,可是成皋战事有变?”

刘邦想起辛酸事,遂道:“那姓项的匹夫欺人太甚,寡人二十多万精兵竟给他折了十之六七兀自穷追不舍,我与阿婴奔逃许久方才到你这边。”

韩信道:“损兵二十万,我手上连新收赵军统共二十万,都与了大王,我如何攻齐去?”

刘邦道:“臭小子别装了,寡人知你最会无中生有,赵国不就攻下了么?”

韩信忿忿道:“大王莫要过分,背水之战,看似简单,实则凶险非常,我才不愿日日将自己陷于险地呢。”

刘邦上前握住他手臂道:“再凶险不也有寡人之大将军算无遗策嘛,起来起来。”

说着就从一侧拿起韩信衣袍与他披上。

韩信向后一仰,躲着刘邦上下摸索的手,道:“做什么?”

刘邦道:“穿上衣服,好拜相国。莫非大将军想光着身子拜相?”

韩信惊道:“大王你这是……”

刘邦道:“大将军已是众将之首,寡人再拜你为相国,如此恩宠可谓前无古人,也只有你能担得起,大将军莫非不满意么?”

韩信道:“大王,相国一职,我做不来,还是丞相合适。”

刘邦道:“老子现在想拜的是你,老萧不会有意见的。”

韩信道:“全听大王吩咐。”

于是韩信收拾衣装起身,顺便使人喊了张耳起身,又唤诸将升帐,诸将方知汉王亲至,不由大吃一惊。汉王手持兵符,装模作样将韩信张耳训斥一顿,说他二人治军不严云云,又道如今须将功折罪,速去攻下齐国吧。这营中二十万大军,也须随寡人前去荥阳援军。

韩信自不会说什么,头都懒得点一下,诸将却是大惊,纷纷道大军一去如何能攻下齐国,齐国豪强勇悍绝非易与之辈,一时帐中议论纷纷。

韩信道:“诸位不必着慌,赵国所降之军还有数万,一月内我将他们编入各位帐下,且精兵给大王是解燃眉之急,我等攻齐尚须时日,正好与我练兵整军。”

诸将一向对他信任,见他自领其命,便不多说,刘邦脸色方好了一些。韩信又对刘邦道:“大王,荥阳一带围解,还须大王将前些日分遣而去的灌婴骑军与我。”

刘邦笑道:“这个自然。”

其后又简单行了拜相之礼,韩信便四处调军凑足二十万给了刘邦,送别之时,刘邦拽了韩信手道:“大将军,寡人有一事许你,此生必不加一刀一兵于你。”

韩信见刘邦难得一脸严谨神色,点头笑道:“嗯,我信大王。”

刘邦领大军南下,韩信便忙碌起来,四处调兵收军,大力安抚赵地,从代燕之地征收粮草军马,全力备战攻齐了。

第十六回 蒯文通说信攻齐 郦食其知天殒命

却说韩信加紧备战操练兵马,横兵河上,只等数万甲兵涉过平原攻齐。数年前项王亦曾引兵击齐,然他终究不擅城战,加之残暴狠厉之名在外,故齐国上下拼死抵抗,最终不过屠城一座引兵回援彭城,齐之勇悍坚韧可见一般。

韩信陈兵原上,心中亦多有计较,早派遣数十队斥候前去活动,考察地形者有之,入城为间者有之,收买齐之显贵者有之,询问测量诸城远近亦有之。时曹参已平服赵国之地,身随韩信左右,见他如此布置,便知其心有计较,问道:“大将军,考察地形是为攻城布军之故,入城为间是为内外相合之故,收买显贵亦是为内外相合,您派出如此多询问诸城远近之人,莫非连这些也要考量进去么?”

曹参随韩信已久,攻城野战亦多有斩获,使韩信行军征伐方便甚多,韩信亦渐收早先轻视之心,听他如此说法,便掴掌笑道:“孺子可教也!”

曹参脸上略白,心道:好小子,曹某做你老父尚有余呢。

韩信却未发现曹参异样,兴致勃勃道:“城战者,间视之极也。历来攻城者,多间攻城内,少间用城外,间攻城内者,曹将军了然于心无需多提。我使人测算诸城距离,概须以此计算,攻城是需缓需急?如何可转攻为守,不落为敌内外夹击之境地,所攻城池与周遭驻兵城池之远近客属,便是重中之重了。我每攻一座强城,皆需提前计算,布置时当可松紧有度,若攻下第一城时恰当好处,其他诸城便可迎刃而解了,故攻城之计,非一城一军之计划,满盘皆下,网罗全局,方是正道。”

曹参心中大震,暗暗在心中描摹数遍,叹服道:“大将军果非常人。”

韩信忧郁道:“换个词不行么?”

曹参道:“大将军想要如何形容?”

韩信一本正经道:“大将军果非凡人啊……”

曹参心中大笑,见韩信满脸期待看着自己,满身稚气活像家中讨零碎吃的幼子,心中一软便遂了他愿,慢悠悠道:“大将军果非凡人……”

韩信满足道:“孺子可教也。”

曹参脸上略略发白。

二人既而说些杂事,韩信心中畅快,满心想着攻齐平定之后便可南下,语意不觉轻快许多,不时妙语连珠,曹参便放下心中郁闷,与他说笑。却见有一插了鸿翎的信使策马冲入军营,直向韩曹二人而来,二人不觉惊诧非常。

那马上信使下马拜倒,奉上书信,曹参接过,递与韩信,韩信看了信,对那信使道:“我心中自有计较,密信我已看过,且去禀报汉王吧。”

曹参问道:“发生何事?”

韩信恨恨道:“我陈军于此,不想却被那老不修占去便宜。”

曹参道:“还请大将军详解。”

韩信又道:“也不知大王吃了什么药,竟是不信我么?又派了郦食其那爱说大话的老不羞去说降齐国,齐人狡诈多变,又勇悍坚忍,区区合约,岂能收心?何况我本想收他全国之兵南下攻楚,齐人这样听话,我才不信。”

韩信揪着那迷信几欲撕掉,又道:“真想揍他一顿。”

曹参不敢问韩信像揍得是刘邦还是郦食其,只问道:“大将军,我军如今如何行事?”

韩信道:“先按兵不动,且观后效。”

却突然听一人大声道:“不可呀,不可呀!”

曹参转身一看,却见大帐侧边韩信居室内,奔出来一个衣冠不整的老头来,那老头边走边系着腰带,嘴上不住道“不可不可”。

韩信怒道:“蒯先生,谁叫你睡我床上的!”

那蒯先生系好腰带,先对曹参行礼,说道:“鄙人乃大将军帐下蒯彻是也,有些私房话与大将军一谈,不知曹将军可否回避一二?”

曹参心下了然,遂告辞韩信下帐,心道这个蒯先生还须多加注意,韩信心思单纯,难免不受他人蛊惑,可别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郦食其手持美酒耳听丝竹眼观歌舞,正是快活光景,正首上齐王田广捋着胡须笑问道:“先生果真确信那韩信会退兵?”

郦食其打着酒嗝道:“可不是嘛,那小子我知道得很,最是听我王的话,只要我王谕旨一出,他必会乖乖退兵。”
田广举杯道:“郦先生免我齐国万民陷于战火,功在千秋呐。”

郦食其哈哈笑道:“免了免了,不过是想我王评功论爵之时,让老郦我居前一些罢了。”

田广又道:“郦先生一出,便说降我齐国七十余城,必能居首。”

郦食其心中得意,便顺着他的奉承连连饮酒,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想不过两年前,区区魏豹便叫他大为碰壁成了一时笑话,又在此次来齐之时,因劝汉王分封七国后裔为王而惨遭训斥,本是存了将功折罪之心来齐,不想竟成功了,怎能不喜怎能不快?

居二日,郦食其如常入了齐王宫,却见大殿上架起大鼎,柴火烧得正旺,郦食其心道:这齐王不知又要与我吃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齐王田广道:“郦先生,你看这大鼎怎么样?”

郦食其笑道:“好家伙,怕是能煮整牛一头。”

田广慢悠悠道:“今日煮得怕不是牛。”

郦食其道:“那是猪还是羊,或者是啥野味么?”

田广压着怒气道:“今日煮的,就是郦先生你了!”

郦食其心道不妙,忙道:“大王,究竟所为何事?”

田广怒道:“好一着一石二鸟之计,骗我齐军放松守备,谈什么合约,那韩信大军已经攻进历下了!郦先生啊,看不出来你却是死间,如何?可愿为我去说服那韩信,若是成了,放你一条狗命。”

郦食其暗骂道:韩信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的命可为你交待在这儿了。

田广道:“郦先生考虑的如何?”

郦食其仰天长叹道:“我决计不为大王说服韩信了,死便死了,老子快活了,且容我脱了衣服。”

郦食其迅速脱了全身衣物,便赤条条地被齐王守卫架着扔进鼎里去了。

原来韩信被那蒯彻一番劝说,已经准备攻齐,不几日,又是灌婴与傅宽率精锐骑兵来援,韩信心知汉王也欲彻底平灭齐国,便挥军东向,直击历下,不过月余,连下数十城,进逼临淄,齐王田广弃城而逃,齐相田横领军亡入东海。

PS:老郦,RIP……

第十七回 平四国韩信索王爵 蹑汉王子房赴齐地

张良轻车简从奔赴齐地,一路上风尘仆仆,奈何路远,迟迟不到,把个一向平静如水的子房先生也整得着急起来,不住问韩信使者何时才到。

那使者道:“先生莫急,虽说齐国还有些地方不甚太平,但我家将军威名在外,他们躲还来不及呢,一路上必不会出事。”

张良心道我哪里着紧这些,去得晚了你家将军怕更要危机重重了,嘴上却道:“原来如此,是良胆怯了。”

使者笑道:“哪里的话,谁不知子房先生少时刺秦壮举,是我家将军最看得起的三人之一,如今着急,必是有正紧事。”

张良道:“你家将军之三人者,另二位必是萧丞相与大王了。”

那使者道:“子房先生可是猜错了,那另二位,是大王与项王。”

张良疑惑道:“那萧丞相?”

使者道:“我家将军常说,萧丞相于他有大恩德,是如父如师的人物,哪里敢用看得起看不起来评说呢?”

张良点头称是,心中暗道:这韩信倒是个重情之人,就是忒狂妄些,也不好好管教身边人,嘴巴怎这样大……

待快至临淄,张良又问:“大将军可是居于齐王宫?”

使者回道:“尚未,大将军一向居于军营,迁住齐王宫,还怕他不习惯哩。”

张良暗中计算,便知此去无甚麻烦,正如夏侯所言,这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不过是个天真骄狂的人物,便他身边有些不轨之徒,怕也轻易说不得他。

张良望着渐已清晰的临淄城,便想起当日韩信至于荥阳时的情形来——

却说夏侯婴当日送了骂骂咧咧的刘邦回府安寝之后,又回到汉王大帐中,看着张良与陈平不住摇头,欲言又止。

陈平抽了一支兵符在手,上下抛接着玩耍,张良从怀中取出半幅绢书,细细研看,二人皆甚有耐心,等着夏侯开口。

夏侯终究忍不住,开口道:“您二位有所不知,大将军还是夏侯我从死人堆里揪出来的,他心性如何,我最是清楚。”

陈平随口道:“那又如何?夏侯将军要代大将军与我二人兴师问罪么?”

陈平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夏侯婴他自知是个老实厚道人,便当面数落起来不留一分客气。

夏侯婴果然被说得脸红,忙道:“没有没有,我只觉得大王是真生了大将军的气了,若是咱自家乱起来,这可不是会让西楚那边钻了空子么?”

张良慢悠悠道:“夏侯大人不必担心,良已自请去齐国封大将军为齐王,必能稳住他。”

夏侯婴道:“不是这个意思,大将军应该是不会反的,只怕以后……”

陈平道:“大将军手握雄兵,占据齐地,实力已不差大王,莫非夏侯将军真敢保证他不会反了我王?”

张良补充道:“夏侯大人不如易地而处,假使夏侯您处于大将军之地,可会半分自立之心也无?”

夏侯婴怔怔想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二位先生说得是有道理,夏侯唐突了。”

夏侯婴闷闷出帐,想起刘邦跳脚骂道“老子恨不得揍那小混蛋几顿”,便有几分放心有几分惆怅:若是大将军乖乖给大王揍上几顿没事了就好……

……

随人进入韩信大帐时,议事处正空空如也,张良便自己四处看看,见案上有一幅地图,尚未绘就,就仔细看了起来:却见这图上不单绘了边界城池,连河流山脉亦一一标注,城池间更有清秀篆体标注着“三节”“五节”等字样,张良不禁生疑。

“一节乃是百里,”有人在他身后道,“是李先生的主意。”

张良转身,见一满身英气的男子立于身后,脸上却是仿佛稚气未脱,大概只二十许,张良在看一眼,却是认出正是在鸿门宴那日前来阻拦的项王帐前军士。

张良遂施了一礼道:“大将军,多日不见,果当刮目相看。”

韩信道:“子房先生多礼了,当日那脱身之计,我这眼睛刮了许久才相信呢。”

张良笑道:“相信什么?”

韩信道:“彼时虽寒微,也知张子房是天下英雄,不想却用那等手段。”

张良作揖道:“子房再与大将军赔罪,不知大将军接受否?”

韩信不好意思起来,忙扶着张良道:“我不与先生负气,韩信有今日,也多赖先生下邑谋划,彼时那微末小事,早就忘了。”

张良腹诽道“你明明方才还记得紧呢。”,嘴上却道:“好了好了,且说正事,这地图可是大将军所绘?”

韩信得意道:“正是,先生搜遍国中,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幅来。”

张良赞叹道:“军机之事,大将军实乃全才。”

韩信突然想起一事,喊道:“老师,把我新注的《六韬》拿出来吧。”

却见一旁帐帘掀起,一中年文士捧了数卷竹简出来,张良眼尖,见那帘中仿佛卧室,便对韩信道:“大将军就住在那里?”

韩信道:“正是。”

突见张良盯着李左车,眼中似有玩味之意,慌忙道:“先生莫多想,我与老师不过是在床上研讨整理兵书之事。”

说完见张良眼中玩味之意更重,才觉自己越抹越黑,幸得李左车过来解围,笑着道:“这位必是张子房张先生了吧,在下李左车。”

张良施礼道:“早问广武君大名,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韩信道:“那我等正好一起商量,子房先生,听闻您身怀正本的《六韬》《三略》可否借某一观?”

张良笑道:“大将军有言,哪敢不从。大将军可欲搜整天下兵书?”

韩信道:“正是,暴秦之举,天下离乱,先贤兵书几乎散尽,又被那……被那项王一把火烧了不少,真痛杀我了。眼看天下将定,除我之外,还有哪个能做得了这千秋大事呢?”

张良暗道:你还真是不谦虚呐……

几人正议论间,突闻帐外一人喊道:“老李老李,给老子出来,别以为躲在大将军床上我就寻不到你。”

韩信顿时色变,对张良道:“别听那老混账胡说。”

张良奇道:这又是何等人物?

却见帐帘掀起,进来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大概有五十许衣服穿得歪歪斜斜,那老头指着李左车就一顿臭骂:“我说你个李左车,按我老头子来说,一张嘴就能搞定了。你偏向大将军进那些谗言,又派了将军们去四处扫荡,还嫌仗不够多啊?”

韩信插嘴道:“派曹参追敌,使灌婴渡河待命,是我的主意,与老师无关,蒯先生别乱说,只怕不久还有大仗要打。”

蒯彻这才看见帐内多了一人,眼珠子一转,便道:“城父张子房?”

张良道:“正是在下,这位便是蒯文通蒯先生了吧。”

蒯彻点头称是,李左车安坐案前看起了兵书,韩信却觉得帐中气氛莫名有些冷了。

PS:周一老蒯 周二李老师 周三就宠幸子房吧 桀桀桀桀……

第十八回 相持荥阳刘项敌手 半渡潍水龙韩决胜

却说楚汉荥阳相持已久,此间城池数度易手,除兵营之外,竟十室九空,可谓民不聊生。刘邦自有关中及韩信处抽补兵力,虽已折损数十万,到底还算宽裕,项羽这边,彭城数度为汉军所侵,项羽回军,便又撤出,虽未得长久,到底侵害不少,时有粮草军需供应之急,项羽自忖勇力天下无二,到底烦心不已。

前有十三小儿得了高人指点劝说项羽少为杀戮阬埋之行,时范增已死,项羽悔恨不已,便暗觉自己多少也该学着纳谏明理,遂从小儿计,免了那城池百姓阬杀之苦,竟被奉为宽仁之主,项羽暗道:“这宽仁之名,却也好听,攻城略地,也不尽要杀绝嘛,那谁来着,总说孤不讲仁义民心,如若再见,必叫他大吃一惊。”

正思忖间,钟离昧风行而入,简单一礼,急道:“大王,北线告急。”

项羽道:“急什么,那个谁难道攻至齐国不成?便是他攻至齐国,齐地广博,想孤当年耗时多日而不得入……”

钟离昧苦笑道:“大王,韩信已略定齐地了。”

项羽拍桌大怒道:“好个田广,如此无用!对那小子放水不成?”

钟离昧便将韩信攻下齐国之前后缘由一一道来,项羽闻之更怒,又道:“汉营狡诈,果不其然,想那……想那韩信在孤帐下,虽怯弱不堪,到底是大好男儿,怎地一到汉营,就如此狡诈奸猾,那老匹夫真不是东西!”

钟离昧又道:“大王,事已如此,齐地不得不救啊,若叫韩信站稳脚跟,南下攻我彭城,只怕我等……”

项羽心中正把那汉王刘邦骂了百千十遍,教坏孤帐下执戟郎太也不是东西云云,听闻钟离昧如此说法,心中想起一事,说道:“你先下去吧,齐地之事,孤欲交给龙且。”

钟离昧欲言又止,项羽补充道:“钟离,孤知你与那小贼交好,必不会使你为难。”

钟离昧暗道:某确有为难,却不是因此事,若论机变诡谋,实不如韩信,许龙且之勇烈迅猛,或可一争。

……

第二日项羽又出营与刘邦约战,他得人指点,使人与刘邦道:“你我相持数年,天下之争权在我两人,不如你我单挑,免得让天下百姓受苦!”

刘邦接书,旋即大笑,与左右道:“这项藉不知吃了甚药,竟与老子讲起这番道理来,天下谁不知他项藉所过之处无不残灭,阬杀百姓吃饭也似,还与他单挑,当老子白痴耍么?”

旁有张良道:“许是吃了大将军北定四国之药。”

刘邦大喜道:“齐地已定了?”

一边陈平自怀中取出一封战报递上,笑道:“恭喜大王,大将军已攻占临淄了。”

刘邦拿着战报,顿觉底气十足,也不管书信规矩,冲着对岸大喊道:“项老弟,老子不与你角力,老子只与你斗智!”

项羽大怒道:“老匹夫休走!”

说着便冲杀过来,刘邦四周便重重卫护,将刘邦护入城中,不想到底中了项羽一箭,疼得他龇牙咧嘴。

取箭之时,刘邦疼痛不已,却对左右道:“那项氏小儿唤老子什么?”

左右道:“项藉唤大王老匹夫。”

刘邦憋着一口气,怒道:“我就说这样熟悉,原来那小混蛋这么喊老子,却是项藉教的。”

左右又道:“大王免怒,小心创口迸裂。”

刘邦嗷嗷数声,又道:“待回头与那小混蛋算账。”

左右皆道大王先取箭要紧,教训大将军却有得是法子,刘邦一想也是,便乖乖任军医处置。

……

不想至此之后,时局却有了变化,先是韩信索封齐王,刘邦暴怒不已,却也只得遂了他愿,使张良前去封王,另一边项羽使龙且率本部十余万精锐,更将楼烦骑兵与了他,欲一举击灭韩信。刘邦听闻之后,虽有忧心,却也暗喜,若项王与韩信两败俱伤便最好不过,袁公提醒刘邦项王犹在,欲击灭之,韩信不可折损,刘邦郁郁想道:老子想想罢了,小混蛋万勿让老子失望,且待老子以后收拾他。

韩信闻龙且来攻,笑与诸将商量对策,这个道不如坚守临淄以逸待劳,那个道不若扼守关隘以数支奇兵绞杀之,还有的道全听齐王吩咐。

韩信便道:“诸位以为龙且何如?”

曹参道:“此人曾牵制章邯,又败九江王,绝不可小觑。”

韩信又道:“诸位以为此来楚军如何?”

灌婴道:“听闻龙且所率楚军,乃是项王帐下精锐,更有楼烦骑兵天下闻名,怕是不好对付。”

韩信道:“诸位说错了,那龙且不是什么勇将,只是诸位功劳薄上未书之名;那西楚精锐亦不再是西楚精锐,诸位手底,又要加一支勇猛之师了。”

诸将皆已习惯,便对韩信称赞一番,言道齐王谋略无双,龙且此来必定无回,韩信愈发镇静,将各处防线一一布置,点了数将以备领军,又派出多人收集龙且军与残余齐军消息,做完之后,便回寝殿歇息。

回去之后,他便取出那自制地图,以指作笔勾勾划划,点了数处龙且与齐军可合军之地,若是河流该当如何,若是驿道该当如何,实是殚精竭虑。

蒯彻自其后啧啧道:“我说齐王呐,您在外只装作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私下里又一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苦态,这是何苦来?”

韩信见是蒯彻,便道:“装神弄鬼。”

蒯彻又道:“有甚好装的?”

韩信道:“项王以勇力为神,汉王以长者为神,我一无项王之勇力,二无汉王之长者风范,便只好装神弄鬼骗骗底下了。”

蒯彻道:“老子服了你啊,将士皆以为你机谋百出如有神助,正可……等等,你说汉王有长者风范?”

韩信腼腆道:“是啊,汉王之长者风范,世间少有;汉王诚以待我,亦世间少有。”

蒯彻叹气道:“孺子不可教也……”

……

其后龙且部与田广部于潍水之近会合,约二十多万,韩信依河定策,囊沙堵水,使龙且欲击半渡之汉军反使己方陷于半渡之境,被韩信部轻松击灭,龙且更为灌婴所斩杀,其所余十余万楚军尽入韩信彀中。众人皆道韩信又出奇策信手拈来,剿灭龙且有如神助,却不知其人后之艰辛也。

第十九回 项羽安能劝信立 汉王解衣是深恩

潍水一战,西楚军除本部外最后一支精锐尽丧,果如韩信所言,他轻松收编了龙且与田广麾下近二十万军队,又将斩杀龙且写入了多人之功劳薄上,自此项王再无余力分兵,汉方对其的数面合围已雏形初成,韩信所谓之荥阳合军之策已完成泰半,汉方人人皆乐,而楚之项王,却不觉自己已渐趋末路。

项羽虽未觉察己之末路穷途,然怒气是有的,他将那份战报撕成碎片,在大帐中踱来踱去,越想越怒,经历了后世史家所述“怒、大怒、暴怒、勃然大怒”之路线,继而将帐前大鼎连举数十次,末了使足力气大喝一声将那大鼎扔将出去,也不管砸到人也未,方觉怒气消了不少。

项羽心道:不想那贼子竟又吃了孤十余万生力,如此能吃,不知肥了也无。

项羽一时失神,便自勾画起身宽体胖的韩信形象来,大呼难看,继而又想道:这贼子无非是胆怯于我,只扔了刘邦那老匹夫和那一众喽啰与孤缠斗,方才如此威风——若孤亲自出手,只怕他必要望风而逃,还能逞甚威风!

项羽心思才出,便又脱口呼道:“卑鄙!”

概是他方才想起如今汉方诸将,自是包括那刘姓老匹夫,哪个不是见了他便望风而逃,几次三番下来,只拖得他大是心烦,故而捶胸不已。

隔数日,有人献策言道不若与韩信暂且联合,待一起收拾了汉王之后再对付他也不迟,项羽一听便觉主意甚好,便传了那人细细听来。

项王道:“盱眙人武涉?也是楚人?”

那武涉道:“正是,不瞒项王,小臣与如今的齐王也与同乡差不多了,齐王早年之事,小臣皆知一二。”

项王想了半晌方想起齐王是哪个,挥手不耐烦道:“什么齐王,不过是孤帐下执戟郎,且看他能威风几天。以你为说客,果真使得?”

武涉道:“然也,那韩信,臣闻他与汉王早有嫌隙,便是这齐王封位,也是逼要而来,虽为君臣,却已是尾大不掉之势,我王只需善加利用,灭掉此二人易如反掌。”

项羽道:“逼封?孤倒蛮欣赏的。不愧是孤的人,哈哈哈哈,至于灭掉他二人?哼,本王只需灭掉刘邦那匹夫即可,这韩信小贼子,本王非得生擒活剥了他不可,背楚投汉,岂有此理!”

武涉道:“然也,我王耿耿介怀已久,正好擒了他出气。”

项羽怒道:“哪个说孤介怀了!”

武涉忙道:“无有无有。”

项羽满意道:“如此便好,收整一番吧,孤与你同去。”

……

却说武涉之齐,费尽口舌与齐王信游说许久无功,垂头丧气回到驿馆,项羽早已不耐烦,见了便问道:“还不答应?”

武涉道:“齐王口风甚紧,半丝不露,依臣之见,他与汉王,似有真情在,履以汉王之深恩拒我。”

项羽怒而拍桌,吼道:“岂有此理!那老匹夫奸诈阴险人人得知,那小贼子竟与他谈甚个真情深恩,真个蠢货!”

项羽又道:“那贼子所说之深恩,却是何来?”

武涉道:“解衣推食同车相挽,数万兵甲,上将军印。”

项羽暴怒道:“见利忘义!无耻小儿!还是这般没出息,孤当年借床与他睡,他怎不承孤的情!”

武涉登时无言以对,项羽自语道:“且到孤亲自出马之时了。”

……

项羽与武涉又入了齐王宫,侍者言道齐王知楚客必返,早已在城西大营设下厚礼以待,只管自行前去。

项羽甚是满意,暗道这贼子不过又是演一出欲迎先拒自抬身价的把戏,孤去了,保管他乖乖认输,不定收拾了军需兵马就投了过来哈哈哈。

武涉引项羽九拐八曲,去了之前齐王所在,却见偌大个军帐,摆了方几一张,齐王韩信与二人席地而坐,那几上一堆木块堆了老高。

项武二人正觉奇怪,却听韩信道:“武先生来了,刚还与老师说三缺一呢。”

却听几侧另一人道:“齐王啊,这次虽不是三缺一了,却是五余一了。”

韩信抬首一看,大惊失色,跳将起来:“项王!”

俄顷韩信面色如常,对那二人道:“蒯先生,老师,您二位先下去吧。”

中有一人阴阳怪气道:“老子走了,若被人吃得骨头也不剩了别来找我老蒯。”

韩信道:“蒯先生,能将本王吃下之人,怕还未出生呢。”

蒯彻道:“孺子不可教也,老子真走了。”

一边李左车道:“齐王是老夫弟子,不是你的。”

韩信附和道:“然,本王再无用,也不用蒯先生来教。”

蒯彻气结,骂骂咧咧拉了李左车下去了,韩信将那几上木块推开,对项羽道:“鄙处简陋,项王自便。”

项羽见他吃惊,本觉得好受不少,又被他与那蒯先生争执之时晾在一旁数息,便觉得火冒三丈,怒道:“这便是齐王待客之道么,果真奇特。”

韩信慢悠悠道:“我也觉得甚奇,若是依我平日规矩,若知来得是项王,必布下九层罗网十面埋伏,扫塌以迎。”

项羽道:“背信弃义,鬼谋狡诈,怎称兵家正道?”

韩信回道:“兵不厌诈,若能斩首,岂非事半功倍?”

项羽道:“你与那老匹夫,果真学得愈发无耻。”

韩信道:“天生的,哪里用学?”

项羽道:“孤便是看不上你这些无耻手段。”

韩信道:“战场兵机,只有得失,耻在何处?”

项羽怒道:“无耻!来与孤二人相斗!”

韩信回道:“笑话!人多我为何不用?”

二人争执不休,一旁武涉道:“项王,齐王……似有人来了。”

帐外也有军士道:“殿下,曹将军求见。”

韩信登时顾不上与项羽吵架,慌张道:“这可怎办,我竟约了曹参参议军机。”

项羽道:“你打发了不就行了?”

韩信道:“不成,项王怎懂我御下之道。”

项羽道:“你!孤,确是不懂。”

韩信也不管项羽如何发怒,便拽了他奔到帐内一处隔间去,对他道:“项王,且委屈你在这处了。”

项羽暴跳如雷,却也只得听他吩咐,不一会儿便听帐外有了个新鲜声音,大概就是韩信所说之曹参了,又听武涉告退之声,接着便是韩信与曹参声音次第传来,项羽听着犯困,便自去榻上睡了,入梦前一个声音道:“唔,这是韩信那小贼的床榻嘛。”

……

韩信推醒项羽,悄声道:“项王,天已渐黑,你去吧。”

项羽睡得糊涂,拽着韩信胳膊便将他拉到床侧,胡乱摸着道:“美人,孤今日不去练兵了。”

韩信声音稍大喊道:“项王,汉王说要与你二人决胜。”

项羽从床上跳起来,清醒万分,看着韩信道:“无耻小贼,又来骗孤。”

韩信拽了拽被拉歪的衣袍,对项羽道:“天已不早,项王且去吧。”

韩信将项羽从异道送出军营,在一处策马二停,项羽看着他道:“真不与孤联合击汉?”

韩信道:“我意已决,所谓覆水难收,项王不会不懂。”

项羽忽觉难受,便道:“后会有期,此番先饶过你。”

韩信看着他道:“多谢项王。”

项羽叹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多愁善感起来,又道:“孤走了,你自保重。”

韩信临风一揖,亦道:“项王自也保重,好将性命留我来取。”

项羽仰天笑道:“好个贼子,有本事便来取吧。”

说着便策马而去了,韩信亦策马而归,自此西楚说信一事,便告了结。

第二十回 蒯生说信无计敌汉恩 灌婴击楚往来越淮水 

汉四年,韩信所部斩龙且于潍水,又杀齐王广,全虏西楚军,遂略平齐地,于二月间立为齐王。一时天下,三分俨然,项羽使武涉说齐无果,罢去,汉王闻之,欣慰者有之,恼怒者有之,后怕者更有之,汉使往来齐地便更是勤快,几一日数番。

这一,又有汉使至,韩信正与曹参等于营中练兵,便索性喊了人于身侧同看。汉使见韩信部军容整齐行动如一,营帐连绵直至天边,不由心惊,心道若齐王果真反了,天下真未可知。

曹参看汉使一眼,对韩信道:“殿下,前数月,您只叫我等若无军帐就与齐民相杂而居,晨炊星饭,皆与民同,将士们焉敢不从,虽不甚解,便是操练辛苦,也尽力帮着齐民劳作。如今方立齐王,便将外驻将士调集回营,听鼓角号令,谨遵军法,末将虽愚钝,希望大王赐教。”

韩信懒洋洋道:“曹参,我挺喜欢你的。”

曹参道:“大王厚爱,实不敢当。”

韩信突然正襟危坐,严肃道:“曹将军可知,我等初入齐,所敌者何人?”

曹参道:“是齐人。”

韩信道:“曹将军所言甚是,我挥军历下,虽趁其不备,到底只是数座城池而已。而齐地城池七十余座,散于各处,我必不能一鼓作气全定齐地。先时项王击齐,损兵折将不过屠城一座,我有前鉴在此,自然要留后手。”

曹参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大将军使军民相谐,以弱齐人战意,余下之事,便可事半功倍了。”

韩信又道:“如今我等之敌,更是何人?”

曹参道:“田广残部?齐人所未平者?”

韩信面露向往之色,目中炯炯,笑道:“非也,齐人所未平者,我留与曹将军你便可。而我韩信之敌,正是灭秦称霸的项王。”

曹参喜道:“大将军要挥军南下了?”

韩信道:“不是时候,你看这些士卒,虽已百战,却还不是项王亲随之敌,正面相合百胜之师,务必以百胜之师。我军虽百战不败,军容气势,却相差得远了。故而我专辟此地,用于练兵。”

曹参起身一揖道:“大将军,是我多虑,容曹某告罪。”

韩信道:“曹参,我还是听你喊大将军舒服,别喊大王了,好端端想起那老家伙,实在扫兴。”

曹参道:“敢不从命,谨遵将令。大将军,我先去送送汉王使节。”

韩信看曹参领着汉使远去,又生寂寞之感,便想着回帐小睡一番,遂拾阶而下,许是真个困了,一脚踩空,几乎跌倒,所幸旁边有人见机扶了一把。

韩信正欲道谢,却听那人道:“老子真不知你这家伙如何生的心肝,谈及军略,便是七窍玲珑,谈到谋身,瘸子都想踹你几脚。”

韩信一听便知是蒯彻,抬头看着他道:“蒯先生,本王要治你不敬之罪。”

蒯彻闻言,一蹦尺余,捂着胸口道:“还残暴不仁,恩怨不分!”

韩信又道:“蒯先生,本王要多加你一条诽谤之罪!”

蒯彻气呼呼道:“还是非不分,不听谏言。”

韩信也不管他,打了个哈欠,道:“蒯先生,再说下去,本王要治你多嘴多舌之罪了。”

蒯彻上前拽住他道:“韩信,真不听我的?”

韩信回头,盯着蒯彻慢悠悠道:“蒯先生,汉王待我很好。”

蒯彻又道:“我前日所说,你自己必也清楚,勿要急着拒绝,多想想罢。”

韩信道:“先生且去,我会考虑。”

蒯彻忧心忡忡走开,韩信转入主帅帐中,爬上床倒头便睡。

春三月,齐地万物生发,临淄街头垂柳青石,间有垂髫稚子穿梭其内,意趣盎然。三齐之地鱼肥米香,又多产盐铁,贩夫走卒来来去去,坊市上叫卖声喝唱不绝,依前朝惯例,将象牙珠玉、马匹皮毛、鱼盐粟米分为三肆,战火虽未尽歇,齐民眼看着重又安居了。

韩信与蒯李二人坐于当街一家酒肆,蒯彻心事重重,捧了果酒连喝了数坛,见韩李二人只剥了橘子去吃,偶尔沾些酒下肚,也是陶然自得,故道:“我说齐王,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借酒消愁的样子呢?”

韩信讶然道:“借酒消愁的,不是蒯先生你么?”

蒯彻气结,李左车取了一只橘子递给他,蒯彻剥了大吃,韩信瞅了他一眼道:“这是汉王使人送来的。”

蒯彻一时噎住,韩信继续道:“齐地单产梅李,吃多了牙都酸,正好吃橘解馋,我幼时虽在橘乡,可还吃不到哩。”

蒯彻呸的一声将橘瓣吐出,骂道:“甚么烂果子,必是藏了多日的,酸死了。”

韩信剥了一瓣塞给李左车,问道:“老师,这个酸么?”

李左车道:“徒儿所言甚是,这个不酸。”

韩信剥着橘子大吃大嚼,不时分与李左车,蒯彻怒气腾腾道:“不愧是师徒,一样只知道吃。”

说毕,自也取了只橘子塞进口中吃将起来,心中已有计较。

居数日,蒯彻又入齐王宫,时李左车正与韩信在偏殿琢磨整饬兵书残简,韩信见蒯彻此次衣冠齐整落落大方,啧啧称赞道:“蒯先生难得的像模像样啊。”

李左车手指蒯彻道:“齐王当日要治老蒯不敬之罪,我看不如治他个佯狂远遁之罪。”

韩信闷声道:“蒯先生真个要走?”

蒯彻施礼,瞪了李左车一眼道:“属下若今日不走,只怕免不了以后夷灭三族之罪了。”

韩信知他所知,皱眉道:“蒯先生真会说笑。”

蒯彻道:“放心,若有一日齐王身死,老子必为你收尸。”

韩信不悦道:“既要佯狂,索性做来就是,疯子也没个疯子的样子,废话真多。”

蒯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继而手舞足蹈跳了出去,宫卫也不拦他,任他远去了。

韩信投笔而起,心中烦躁,李左车道:“你是否觉得,蒯先生所言,果有几分道理?”

韩信点头。

李左车又道:“你是信汉王,还是信这道理?”

韩信道:“信汉王?我不信他的,他为老不尊好酒好色爱说大话为人轻慢,我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他,若不是……”

李左车笑道:“可你却已助他平了大半天下。”

韩信回味半晌,望天道:“竟然如此快么!于是我信与不信便无道理了,好像是不得不信了,大势所趋。蒯先生狂生所言,不足道耳……”

李左车笑道:“你自有计较,我不多说。”

韩信盯着李左车道:“话虽如此,蒯老头走了,本王实有些想他。”

李左车笑而不语。

隔数日,齐王韩信使灌婴南下,先于齐地大破楚将公杲,继而南下,连破城邑,目标直指彭城。破广陵后,项羽使项声等领军又击淮北,韩信闻之,则命灌婴渡河,又定淮北,项羽四处奔忙,几无暇顾及,数月后,彭城终为灌婴所克。


二十一回 困固陵汉王封韩彭 引齐军韩信会垓下

汉五年十月,项羽引兵东归,与汉军战于固陵,大破汉军,围困汉王及其随军亲信十数日。汉王急召韩信彭越支援,韩彭不就。十一月,汉王诏告天下,若使楚破自陈以东至于东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

时韩信已将齐楚降军收编完毕,又征召齐人近十万,整编为三十万,将军法悬于营上,严肃军纪日夜操练。又将曹参遣出,将数万兵马征伐各地,齐国有城七十余,东海之侧常有田横遗部侵扰不休,颇费了一番心思,及至后立齐王刘肥,尚未完全平服,此是后事,暂且不表。

且说这一日,韩信与李左车相携立于临淄城外点将台上,望台下军容肃整,远处军帐连绵,营内汉军红赤旗招展,或书汉字,或书韩字,相间并立,气势恢宏。

李左车忽道:“齐王,你生年不足三旬,竟有前事恍惚之感了?”

韩信迎风而立,观之面如平湖,闻言侧首对李左车道:“老师所言差矣,大事未成,还不是时候。”

李左车道:“何为时候?”

韩信道:“四年前我从故道入蜀,对着一个老军发誓,要为汉王取得天下。不想竟如此之快,击破项王只在眼前了。”

李左车笑道:“人生不满百,像你这样,也不枉此生。”

韩信道:“我却觉得汉王那样,更是不枉。我从淮阴仗剑从军,然后追随项王,再随了那老家伙直到如今,追省一路,竟觉得自己变了许多。而汉王起于微末,发于汉中,再进关中,如今得天下泰半……”

李左车道:“汉王更是多变么?”

韩信摇头,叹道:“他还是那惹人厌的老匹夫。”

李左车道:“不想你心中汉王竟是如此,之前不是还说汉王长者之风世间少有?”

韩信不假思索道:“‘老’匹夫莫不是长者么?大家都喊他长者,我却只想叫他老匹夫。”

李左车暗道:怪道听闻汉王与齐王不合……

韩信又取出两份书信,交与李左车,李左车翻看其中一份,却是汉王诏令,云破楚后分封韩彭疆土,不禁大惊失色,遂道:“这是……”

韩信道:“那老家伙真个烦人,多此一举,谁不知陈县以东早为我所有了,真是老不羞。”

李左车道:“汉王这是在催你南下,如此大举裂疆封土,显已焦虑不堪了。”

韩信道:“他被围在固陵,正跳脚呢,若不是时候差不多了,我还真想他多跳跳脚,只是不能亲眼看到,真个可惜。”

李左车道:“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韩信道:“怕什么,我功劳如此,他哪里会对付我。”

李左车一时无语,又捡了另一封书信看,却是远在关中的汉相萧何所书,韩信见他看起这封信来,方才之意气风发荡然无存,苦着脸道:“丞相生气了。”

李左车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果见信中措词严谨方正,例行公函一般。韩信又道:“丞相以前偶来书信,虽然端方严谨,却要亲近许多的,我看着也舒服。”

韩信说到此处,想起萧何信中称谓都已成“齐王足下”,全无亲近意思,不由伤心起来,遂自语道:“丞相实在多虑,韩信哪里会真不听老家伙的话,不出三月,必可定国。”

李左车看他这般模样,忽又想起佯狂而去的蒯彻来,不由更怅然几分,又想安慰韩信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虽被韩信尊以师礼,但看韩信与汉王萧何相识已久,想必要比对己亲近明了许多,相较而言,自己确是外人,实也不便多说。

李左车思忖完毕,韩信已经平复心情,只见他握起双拳,远观连绵营帐,李左车只道他欲说些振奋人心的说辞以表壮心,却听他斩钉截铁道:“走,吃饭去!”

汉五年十一月,齐王信召回曹参,使其留守临淄,平服齐地。数日后,亲率三十万齐军南下,一路扫荡齐地以至两淮,又逢刘贾军北上合军,共破重镇城父,终与汉王会于垓下。



二十二回 摆五军韩信围垓下 终授首霸王别乌江

汉五年十二月,诸侯与汉王会于垓下,前不久,汉王所部并南下之灌婴军于陈下破楚军,楚将钟离昩散兵而去,但霸王所将十万亲随尚无损失,四方诸侯云集,城父已破,霸王欲南渡而不得,楚汉双方暂且对峙于灵璧,虽日日激战,但规模甚小,然而人人皆知大战不久矣,天下权在此争。

汉王刘邦乘大舆,戴高冠,着华服,在重重兵士簇拥之下临河远眺。

驾下陈平过来道:“大王,有诸侯军前来。”

刘邦自语道:“必定不是那兔崽子。”

陈平闻言,点头道:“大王神机妙算,是淮南王来了。”

刘邦道:“哦,是英布那家伙呀。”

刘邦默念道寡人长者风范寡人长者风范,继续做远眺状,时有晨出彤云映于其后,颇具异象,众皆拜服。

晨起至午后,先后有三拨人马遣来使节,分别为淮南王英布军、梁王彭越军、楚降将周殷之九江军,拱为扇形,将汉王刘邦簇拥起来,刘邦却心虚得很,到底忍不下去,摘了高冠缩进车里裹了大氅搓手。

眼见晚炊飘起,刘邦终于暴躁起来,下车揪住陈平道:“陈平,大将军怎么还没来?”

陈平自汉三年起便领了汉王命,汉军中各路斥候间士皆为所属,各路诸侯合军消息,自也由他收集,陈平后退两步,对刘邦道:“大王莫急,跑不了大将军,半月前就攻进城父啦。”

另一车驾上休憩的张良掀了帘子道:“大王,下拨斥候归来,大将军必定随来。”

刘邦松开陈平,走到张良身侧,问道:“此话当真?”

张良下车,作了一揖道:“自然当真。”

刘邦这才放下心来,自回了车驾上,自语道:“敢叫老子好等,必要修理了他。”

张良见汉王回了车上,对陈平道:“余下几波斥候,你只捡有大将军消息的回报罢。”

陈平眉开眼笑道:“这个自然省得,多谢子房先生。”

张良道:“何必多礼。”

日落时分,众诸侯与诸将云集汉王大帐内,有信使急来报道:“大王,大将军并刘贾将军已至营中。”

刘邦大喜过望,扔下帐中诸人便迎了出去,英布彭越面面相觑,往观汉王诸将,皆是一脸了然之色。众人慢吞吞起身,随着汉王出去迎接大将军。

彭越才方出帐,便见汉王手拽着一身着骑装的后生大步过来。

英布凑前来对他道:“年轻吧,那个就是齐王了。”

彭越点头道:“不错,跟我家老大一般大。”

英布又道:“我刚见他,也给吓了一跳,就是个嫩娃子嘛。”

彭越道:“齐王与汉王很亲近呀,可见外面都是胡说。”

英布邪邪一笑,搭着彭越肩膀道:“装的。”

彭越惊道:“啊?齐王还是汉王?”

英布不答,此时汉王刘邦已将韩信拽入大帐中,英彭二人跟着入帐,简单见礼后各自入座,汉王喊韩信坐在身侧,两人便开始絮叨起来。

刘邦看着韩信道:“年余不见,真是长进了。”

韩信道:“大王却还是那样子。”

刘邦佯怒道:“甚样子?又跟老子寻不是?”

韩信道:“大王英明神武威风八面,简直比上次还威武。”

刘邦心道:上次见面,不是在修武吗,这小子纯心与老子过不去。不过眼下要用他,不与他置气。

于是刘邦道:“爱卿啊,我看你身上单薄,来,先将我这件袍子穿上。”

说着便解起外袍来。

韩信朝后微仰,嫌弃道:“大王,您这袍子,多日未洗了吧。”

刘邦不动声色,只将袍子解下,硬给他披上,附耳道:“人多,配合点。”

韩信皱眉道:“哼,看在丞相面上,我不与大王计较。”

刘邦又将一盘鱼推过来,抬高嗓门道:“大将军,这盏鲈鱼炙实是人间美味,来与寡人分食吧。”

韩信闷声道:“我早吃过了,这么大条鱼,吃了要撑死。”

刘邦暗骂句真难伺候,又想到底是翅膀硬了,比以前难伺候也是自然,便与韩信夹了一箸鱼肉,放在他面前,没好气道:“快吃!”

帐内诸将面色如常吃喝不休,只彭越看着英布道:“他们在做什么……”

英布轻吁一口气,道:“做戏。”

韩信之汉王军,不数日,便将各路人马一起查验一番,心中有了计较,他本人所部之齐军最为勇悍,当正面相敌,汉王所部虽不是甚勇战之士,妙在经验甚多,留守汉王身侧佑护最好,灌婴部当单提出来,聊做奇兵以备,其他各部,参考战力兵种,也都各司其职。倒是楚军那边自韩信到后,反安静许多,连每日必须之挑衅也歇了去。

汉王命齐王信总领各军,众皆称是,无一人有甚异议。

韩信领汉王命使英布刘贾回至东侧,此二人军队早先驻扎在寿春之西,绝了项王东归之路,又命彭越军开拔至淮水,以防项王经此东撤,然后便将此间战场布置一番:韩信亲将三十万齐军正面相敌,从中分出孔费二部分藏两侧,将汉王刘邦部安于齐军中军后,其后是周勃柴武部,浩浩汤汤六十万大军将霸王围困于垓下。

此番布置后,韩信对刘邦道:“且看信等将九鼎奉于大王身前。”

刘邦挥手道:“且去,且去。”

韩信将三十万齐军不疾不徐驰向西楚军营帐,汉方多日布置,楚军早已知晓,但见远处烟尘滚滚,韩信心知,这是项王率精锐骑兵出帐了,一时心中兴奋,竟微微抖了一下。

一旁副将道:“大王,是否要先避其锋芒?”

韩信道:“传我将令,全军原速进击。”

远远望去,项王所部恰如黑色箭矢,风驰电掣而来,远比韩信所部这数十万大军来得气势恢宏霸气测漏。

两军相接,项羽一眼见到汉军帅旗,大喝一声亲领骑兵奔来,韩信只将灌婴所部郎中骑兵分为数部,掩护步兵轮番侵扰项羽部,一有不敌便后退入大阵中,项羽所部倒是越驰越快,眼见要到中军了。

项羽似是看见了韩信,大喝一声,千人皆废,真个勇猛无匹,一波波汉军压上,尽皆败退。

韩信亲随副将自随了韩信,所战不下数十,几乎皆是轻松取敌,如今败退境况,实在让他胆寒,遂对韩信道:“大王,要令全军压上吗?”

韩信见火候已到,笑对副将道:“传令,后撤。”

副将随他多日,心领神会,便传令后退,三十万齐军所成之大阵,便开始徐徐后退,韩信虽退,对项王所部侵扰分袭并未止息,只引得项羽亲率骑兵如同巨楔一般嵌入汉军大阵中。

韩信忽地起身,立于战车之上,身侧数十面赤旗高起,一路延绵进侧军中去,孔费二部见之即动,将项羽军分割开来。

项羽却锲而不舍,只率着亲随骑兵扑向韩信,韩信便指挥着齐军层层后退,项羽有时距他不过里许,奈何军队层层阻隔,始终近身不得。

韩信将大军反扑合围之时,听见项羽气急败坏大吼一声:“韩信!”

韩信并未应他,心里却想起当日在咸阳光景,当时项羽不解他为何为那些书简死物如此伤心,气冲冲离开时,也好像这样气急败坏。

……

这一战直到夜起,双方收兵,韩信查验兵马,齐军损失过十万,然而楚军却也损失八万,近半被虏。

当夜,楚营中项羽舞剑喝酒听小曲儿,汉营中刘邦搓手跺脚指桑骂槐。

韩信在军营中看着月亮感叹,对白日之天才战法深感满意。

第二日天明,闻得项王将八百骑兵出营奔逃,汉王点了灌婴率五千骑追赶。

汉王对韩信道:“大将军,与老子打个赌吧。”

韩信道:“做什么?”

汉王道:“我赌那匹夫必死,你赌那匹夫不死。”

韩信道:“大王又无赖了,有这么赌的吗?为何都要随你来.”

汉王眯着眼道:“你又犯上不敬,就罚你与本王赌上一局,规矩由本王定。嗯,就是方才那赌局吧。”

韩信无力道:“都随你。”

至午后,有信使报项王走投无路自刎于乌江畔,灌婴将军持其首求见汉王。

刘邦对韩信挤眉弄眼一番,韩信只面无表情与他出帐。

刘邦捧着那颗头颅,饱含深情道:“哎呀,项老弟呀……”

刘邦抒情一番,将项王头颅转交韩信观看,本以为他见故主之首级,多少感慨一番,甚或学学刘邦黯然涕下迎风溅泪与众人看,不想韩信轻笑一声,抚着那头颅道:“项王且安息,我知你此生于军略战法甚是自负,纵我履劝亦是不听,到如今地步……韩信便做做好事,为你写一卷兵书,流传后世吧。”

众皆愕然,刘邦脸上不虞之色一闪而过,将项王首级从韩信手中拿过来放到一侧几上,对韩信道:“大将军莫伤感了,寡人备了酒宴,你我庆贺一番吧。”

韩信长叹一口气,看看项王首级,又看看汉王,颔首道:“说得是,该吃饭了。”

韩信便与刘邦及诸将前往大帐中去了。

其后不久,汉军破鲁地,将项王头以鲁公礼葬之,又破临江王,天下遂平。

(其实这时候他们不在一起,略微拉近一下,不管悲愤还是忧桑,吃一顿管好。)

二十三回 夺兵权徙齐为楚 归楚地报德报怨

汉五年一月,汉王刘邦夺齐王韩信兵权,又将韩信徙为楚王,并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都定陶;立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徙原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并原立之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赵王张耳,共七家异姓王。其后,诸王以楚王韩信为首,进表请汉王尊帝位,汉王谦辞一番,面露难色应允。

入二月,汉王即皇帝位,以汉王丞相萧何进为大汉丞相,暂定都洛阳。十数日后,诸王归国。

诸王车驾一一离去,驿道上尘烟翻卷,皇帝刘邦盘膝坐于车内,一旁跪坐了丞相萧何。

刘邦就着珠帘看几眼,愁道:“这一个个的,都是放虎归山呐。”

萧何道:“陛下何出此言?”

刘邦拈着胡须道:“这话跟你说不得,还是得跟张良陈平他们商量。”

萧何道:“陛下说得是,是臣逾越。”

刘邦吹胡子瞪眼睛,骂道:“老萧,你别这么客气,听得老子心慌,这天下,那得是你……”

忽闻车外有人报道:“陛下,楚王求见。”

刘邦看看萧何,问道:“是求见寡人,还是求见丞相呢?”

那内侍道:“是求见丞相。楚王说暂不想面见陛下。”

刘邦骂道:“就知道那小子的心思,老子还不想见他呢。”

萧何道:“陛下,那我去了。”

刘邦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刘邦瞅着萧何钻出御辇,使人阖上车门,准备就此睡上一觉,又瞅见车前毛色不一的四匹马儿,便舍不得将车帘搁下了,拉了一点儿缝偷觑出去,见一人一马停在萧何面前,萧何探了一手将他拉下马来。

刘邦腹诽一声,又见那小子拽着萧何的手不放,似是说个不停,方才心中的隐忧便少了许多,摇摇头又道:“不成,还是得找个机会放在身边才放心。”

应汉帝刘邦要求,如今楚国都城建于下邳,秦末战乱纷起,下邳城郭虽小,也逃不过十室九空之数,韩信之楚国,先将下邳收整一番,简单入住了楚王府,命流离之民还家归田,然而楚国荒僻战乱太久,民皆无所食,韩信便索性将无家可归之适龄男丁编入军伍,当年在齐国经营收罗尚还有余,,养起这些新进兵丁倒无甚问题,又依赵齐前例,军民相杂而居。

政务繁杂,韩信对此,又全无于军略之热忱,只快刀斩乱麻般挑了几件做了,余下皆扔给从属,与李左车找了极多事做。

至此韩信方觉得无事可做,时北方匈奴初起,尚未大肆侵扰边界,韩信不由思念起战时岁月,虽常数日不得饱食,但到底是心爱之事,只觉得多少也做不够,如今却着实让人烦躁。

韩信日日发呆,如此过了四五日,好容易想起一事,便捡了几部兵书评注,齐国军务繁忙,他虽早早做起,但尚余近半未完,战事既平,不知兵书有何用。

韩信念及此事,心中道:“不知北方何时乱起,当时蒙恬北却匈奴,刻名于笔,我必是要超过他的,干脆将名字刻在兵器上算了,烦也烦死那些蛮子。”

韩信心中兴奋,便随手抽了一支箭,自己刻了个“信”字,深感满意,突然想到那些蛮夷不识汉字,自己刻了他们只怕也认不得,便寻思着要做个好图画,叫那些蛮夷一见就知道是他韩大将军来了。

如此琢磨数日,真给他想出了个图来,拿给李左车看,李左车失笑道:“这不还是有字嘛。”

原来韩信竟简单画了一座城池,城头上一竿大旗,旗上亮晃晃一个大字招展——“帅”!

韩信道:“不如此,那些蛮夷怎知我帅毙九州?”

李左车道:“楚王真欲为天子北却匈奴?”

韩信道:“那些蛮子迟早要乱的,你看好了,老家伙必要喊我去的。”

李左车道:“但愿吧。”

又隔数日,韩信想起一些事来,便大张旗鼓地回淮阴去了。

楚王衣锦还乡,淮阴人头攒动,韩信先将南昌亭长寻来,奚落一番,给了他百钱酬饭,那亭长晕乎乎地回了家去,只与老婆互相埋怨;又将当年那市井小儿寻来,封了个校尉与他,从属道这不合升迁规矩,韩信一句“我高兴”将那人顶了回去。

简单处理了那两事,韩信亲执千金,去溪边寻那洗衣老妇。

溪水犹在,不见那老妇身影,韩信离去近十载,不觉有些恍惚,这时,属下报已寻到那位老妇人,就在上游不足二里处。

韩信跨马而去,见到那座茅屋之时,突觉做了多年游子,此时方有归家滋味。

那位洗衣老妇眼已半瞎,认不出当年疲饿交加的青年,韩信却一眼认出她来,一时立在门边,心如火烧如鲠在喉。

韩信轻声道:“阿嬷。”

那老妇并未听见,却看见有人遮挡了门口阳光,便走过来絮絮叨叨道:“你是邻村的小子吧,又被爹娘赶出家来了?”

韩信道:“啊?嗯……”

那老妇又道:“多大的小子了,还不会自己整点事做,今天没有干饭吃,只有点菜粥了,自己生火去热吧。”

韩信尴尬道:“阿嬷,我是来送饭钱的。”

那老妇在他肩上抽了一巴掌道:“谁要你的饭钱来,看你饿的,都没声啦,自己过去热粥喝去。”

韩信应声道好,便自己去了灶上生火,浓烟呛得那老妇连连咳嗽,便将他赶了起来,自己去做饭。

韩信看着眼前忙碌的老妇人,心中又甜又苦,竟微带了些酸意想道:原来阿嬷不止捡了我一个……

那老妇抬头看他,想了半天道:“小子,我见你有些眼熟。”

韩信道:“是啊是啊,阿嬷想起来了吗?”

老妇舀了一碗菜粥递给韩信道:“邻家混饭的小子……”

韩信几乎掉下眼泪来,委委屈屈地喝完了一碗糙饭汤。

韩信告辞漂母,命人小心照顾,又留下千金备用,重去修整了母亲的大墓,而后回了下邳,一心琢磨着过些日子,就将漂母接到身边吧。

二十四回 修兵书似真似幻 起云梦是喜是忧

汉五年九月,下邳,楚地秋高。

入夜时楚王宫中闷热尚未褪去,挑换灯火之时,楚王信安坐案前,正执笔写了最后数字。

自从淮阴回返,韩信便着手整理先贤兵书,其中来源大致有三种:一为咸阳旧宫兵书,概为当年火中所抢回之数十卷,另有萧何当日顺手所藏数十卷;二为北伐之时,搜罗魏赵代齐宫中所藏,由以故齐王田荣所藏最为丰富;三为张良家藏之书,虽不甚多,但部分书简所述甚为周全,譬如《六韬》、《三略》之属。自齐国再见张良,得知其亦有整理兵学之念,韩信便与他结为书中莫逆,二人时有书信往来,共同揣摩先贤兵书,整理评注之大宗事项,便由韩信亲为。

李左车将数卷兵书研看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封入木匣当中,韩信于兵学之事分外挑剔,从不许宫婢从人下手,自摘录抄刻到评注收藏,皆是亲力亲为,唯有数人得他应允可以接触。曹参时任齐相,朝长安时自下邳过,拜访了韩信,盘桓数日而去,此后便再不提拜见韩信之事,有好事者问道可是曹相与楚王生了嫌隙?曹参义正辞严道:“休要胡说,挑拨我与故帅关系,意欲何为?”好事者再不敢问,有知情人道:“曹相去了下邳,楚王让他整整抄了两日的书,搬了三日的简,他哪里再敢去呢。”众皆恍然大悟。

此事传开之后,有欲拜访楚王信者,便都止息念头,皆道楚王孤傲不近常人,去也无用。遂可怜了李左车,每得空便成了韩信这弟子的搬书小童,也顾不上骂他欺师灭祖了。

李左车这日忽道:“楚王不必如此着紧,来日方长,自可徐徐图之。”

韩信将书简抖起轻吹一口气,道:“老师莫怪我,弟子真觉身不由己,似有人催着赶着也似,总怕来不及呢。”

李左车道:“你是担心天子那边?”

韩信将书简平放案上,笑道:“担心他做什么?丞相来书才说了,那老家伙日日宿在戚夫人那边,正与皇后闹个不休呢。”

李左车失笑道:“丞相竟与你说这些事?”

韩信道:“老师想什么呢,丞相道如此下去,那老家伙只怕又要在太子身上折腾——这与我有甚关联,看丞相担心得很,我只当段子听来解闷。”

韩信说毕大笑,李左车便与他同笑一番,凑头看案上书简,起首写了端正的两个字——“项王”。

韩信见他目光所指,遂道:“老师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李左车道:“笔画端方不失力道,好字。”

韩信闷闷道:“老师又拿我取笑,我当日在垓下答应他为他写兵书,不想一动笔就后悔死了,项王于军略战法,虽有独道之处,真要我写来,却实在难以消受,我只消想着身为主帅却率着五千骑兵左冲右挡东奔西闯便不寒而栗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不可理喻。”

李左车见韩信如此激动,安抚道:“真是难为了你,只怕被这兵书折磨不少。”

韩信紧了紧袖子,对李左车道:“可不是么,我这些日来只觉得掉了好些肉,怕是与那匹夫吵架的缘故。”

李左车惊道:“吵架?”

韩信面上微红,低声道:“我在写这兵书时,实在无法,只将自己想做项王方能下笔,屡屡几笔下去,又觉不可理喻,便摔了笔开吵了。”

李左车担心道:“还是别这样了,于身心皆无益处。”

韩信应诺一声,便喊了宫人传膳,特意选了钓自醴水的朱鳖与李左车一同享用。

其后数月无事,韩信一面修整兵书,时去楚营中操练兵马,皆是戎马习性,改之不得。远在长安的汉帝刘邦闻得此事,却着实坐不安稳了。

这一日,刘邦纠集了心腹诸将议事,说了些不咸不淡之事后便直入正题,刘邦道:“人告楚王信反,你们给朕出个主意。”

樊哙小心翼翼道:“陛下,发兵埋了他?”

诸将起哄道:“没错没错,老樊你去吧。”

刘邦心道:放屁。

于是他便道:“除了老樊,还有谁愿意去?”

樊哙嚷道:“大兄,我几时说愿意去啦。”

刘邦不理他,环视众人道:“你们几个…… 夏侯婴?”

夏侯婴道:“陛下是知道的……我与楚王他……”

刘邦道:“哦,周勃呢?”

周勃道:“回陛下的话,臣不想对上楚王。”

刘邦点头,对灌婴道:“爱卿你呢?”

灌婴老实道:“臣不是楚王的对手。”

刘邦在膝盖上重拍一记,骂道:“一群酒囊饭袋,谁给朕出个主意嘛。”

夏侯婴道:“陛下,不如先叫人查一查?”

刘邦迎头骂道:“查个屁,就他那臭脾气,不反也能给老子查反了。”

到底陈平有计较,心知刘邦心中早有主意,便迎合着他定下去云梦的主意,刘邦心道:这回一次解决,便那小崽子生气也是顾不得了,回头与老萧再哄哄吧。

汉六年十二月,汉帝刘邦留丞相萧何驻守洛阳,命天下诸侯会陈,以迎天子巡猎,自领了樊哙周勃陈平等一袭人马,车辇齐备开往云梦。

彭越果然是第一个来的,恭恭敬敬守在陈地见礼,刘邦心道这人可以再留一留。其后长沙王吴芮、燕王卢绾、淮南王英布等也一个接一个前来觐见,刘邦耐着性子只等韩信过来。

不料等了二日,楚王韩信未来,却等来楚王亲使,那亲使道楚王染疾恐不能亲迎陛下,望陛下见谅。

刘邦当即摔了酒樽破口大骂:“乱臣贼子!”

一旁夏侯婴道:“陛下,说不定是真病了呢。”

刘邦背着手踱来踱去,嘴中不住道:“称病不来,称病不来…… 老子真是看错你了! 称病不来,长进了啊,学会称病不来了。”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皆不敢上前,只看着他越来越怒,骂骂咧咧指天咒地。

闹了半晌,刘邦铁青着脸安静下来,再次召集心腹议事,这回却是要真心商量着是否发兵了,不想一封书信到来将议事打断,刘邦见是数月前出游的张良来信,便先忍了气读信,一读之下,不由大惊失色。

陈平小心翼翼道:“陛下,发兵之事……”

刘邦手一抖,将手中绢书掉落,他看着那绢书道:“再议吧。”

众将心下狐疑,也不敢打搅他,纷纷退出帐去。

第二十五回 长庚落将星天陨 淮阴殁荆楚分国

汉帝刘邦巡猎云梦之事无疾而终,只因刘邦突然兴起说是要巡视楚国,便扔下一众诸侯大臣赶往下邳去了,云梦泽畔,众诸侯相与游乐数日,自行游猎一番便各自归国。

刘邦与亲随赶往下邳路上,回想张良书中字句,犹觉是白日大梦,信中道:楚王染疾为真,且恐时日无多,来与不来,全看陛下。

刘邦拈了那绢书在车中反复寻思:子房必是不会骗我的,只是那小崽子真得就要没了么?

刘邦自成大业,对韩信忌惮日深,虽知他此时不会反了自己,但身后之事如何,实无可测。唯有彻底折了他羽翼利爪放在身边才放心。夜深之时,刘邦亦偶有想到若此人能早早病殇,倒不失为美事一件,然而想想罢了,如今这可能就在眼前,他却不由有些心慌气短无所适从,于是叹人心果然最不可测,便是于己,也是琢磨不得。

自云梦至下邳,两日便到,不等车马安顿,刘邦便便急急赶往楚王宫中。

十二月天气,下邳甚冷,刘邦打了个哆嗦,自人群簇拥中进了韩信寝殿,殿中设有两座火墙,故而暖和得很,门户大开,正对着殿外种满了杂七杂八的楚地花草的园圃,竟无一丝颓丧之感。

刘邦这时方才松了口气,心里踏实几分,便行到榻前,也不客气,直接坐到榻上。

韩信侧了头看他,面露不悦道:“陛下换个地方坐吧。”

刘邦心道老子不远万里跑来看你,你一来就与老子寻不是,果然乱臣贼子差不离了。

刘邦笑道:“你不许老子坐,老子便不坐了吗?老子偏要坐。”

韩信伸手在刘邦身下戳戳道:“那请陛下挪挪尊臀。”

刘邦抬了抬身,便见韩信自他方才坐的地方抽出一卷绢布来,心下明白,自己又是冒犯了他的宝贝了。

韩信将那卷绢书反复看了几遍,待到刘邦有些不耐烦了,便将绢书塞到刘邦手里道:“陛下,这个是我新修的军法,有四年来军中亲身佐证,可比从前汉中定的强太多。”

刘邦拿过来看,汉军法最基础之二十条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这绢布上密密麻麻各门各类怕不止千字,但这一细看之下,顿觉哭笑不得,指着那最上一条道:“保护首长失职罪,这是什么玩意儿?”

韩信道:“此乃我军中重中之重。”

刘邦没好气道:“知道,知道,这首要长官是你不是我。”

韩信沉默半晌,忽然道:“以后就是陛下了。”

刘邦将绢书放入怀中,摸着韩信肩膀,满肚子话只憋做一句道:“瘦多了。”

韩信回道:“臣不要陛下的衣服了。”

刘邦道:“老子也不给你了,这一路风尘的,给了又要被你嫌弃。”

两人一起笑出声来,顿生当年横剑秦岭君臣相得之感。

刘邦当日召来随从医者为韩信查看,只说不知是何缘故,但显已损耗过度日薄西山,再寻来楚王医官来问,只说初时病症不显,但连续数月微有小恙,待到卧床不起之时,已回天无力了。刘邦只说不信,连道明明见了老子还是那副顶牛抬杠的臭脾气,哪里有时日无多的样子来。然不过二日,韩信身边人来报楚王病重,不知陛下欲往否,刘邦急忙赶去,果见前日还有心情与他说笑之人已是日暮之相了。

刘邦在他耳边唤道:“小混蛋,老子来了。”

连唤数声,韩信也不睁眼,微动双唇道:“老匹夫。”

刘邦闻得这句数年不曾听韩信喊过的称呼,一时气结,伸手探他额上,只觉冰冷非常,又不见他再有反应,心惊肉跳地探了鼻下腕上,方才放心下来。又过一会,实在撑不住,就去偏殿睡觉。

不想一觉醒来后过来看人,竟发现韩信又精神抖擞起来,刘邦腹诽道:这不玩老子么。

韩信一见刘邦,便似有很多话说,一会说他已把大部兵书交给张良继续整理,共分182种,他挑了35家作注,保管前无古人,言语中煞是自得;一会又道真可惜见不了丞相,想念得厉害,埋怨刘邦为何不把萧何也带了来;一会又道自己做了个可威风的徽记,叫刘邦以后给北方的蛮子看看。

刘邦看着那四不像的徽记哑然失笑,心中却想如此甚好,就叫这小子意气风发的去吧,正好全了君臣之义,倘若要他亲自施为,纵不取他性命,苍鹰折翅玉树摧折,总显得太也难过。

一日间,二人聊到兴起,便随口点评起诸将短长来,韩信滔滔不绝,只说灌婴最合领一万至三万骑兵,贵在神速即可,又道曹参可领五到八万,攻坚略地最是合适,樊哙嘛,若不是硬仗,五千到十万都可。刘邦听得兴致来了,心中蠢蠢欲动,便试探着问道:“爱卿啊,你看老子能领多少兵呢?”

韩信看他一眼,想了半天道:“陛下嘛,不过十万吧。”

刘邦心道这个数字不错了,于是又道:“那小兔崽子你呢?”

韩信笑道:“臣当然是多多益善啦。”

刘邦被他将了一军,本想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说一些譬如“多多益善,还不是当朕小弟”之类,但见韩信清减苍白病体消磨,平日里欢脱强健的年轻人,如今几不禁风,心中便又酸又软地琢磨道:老子且饶过你,叫你开心开心。

如此两日,两人一见面便说得热络非常,又时而争执不休,倒很是满足了些口舌之欲,两人皆是故地楚人,口味也相近得很,连着数日厮混,只管将那些猩猩之唇、獾獾之炙、东海之鲕、醴水之鱼、雚水之鱼轮着吃,甚或又玩起解衣推食的把戏,刘邦甚至做了首歌唱道:

猩猩之唇,獾獾之炙
东海之鲕,醴水之鱼
四酎并举,不见晨昏
饮兮啜兮,全我恩义

韩信在一旁笑道:“陛下,你这楚歌,唯有‘吃货’二字可说……”

刘邦击掌笑道:“着也!此歌就名吃货歌了,须写入国史,代代相传。”

……

不数日,韩信病甚,汤药不入,但所幸精神甚好,这日他对刘邦道:“陛下回去见着丞相,说韩信很想他。”

刘邦点头道:“这个不消你说,老萧知道的。”

韩信又道:“陛下,老师说你有时候连丞相也防着,不要这样了。”

刘邦道:“又是李左车,这老头子怎么如此多嘴多舌,我跟老萧的事,哪里容他多嘴,你可小心守着他,否则你不注意,老子就扒了他的舌头。”

韩信笑道:“陛下来之前,老师就走了,说不定又与蒯先生斗嘴呢。”

刘邦点头,心道都说这小子对上老子就是呆瓜一个,怎么如今看来,竟颇有几分心机。

韩信有些疲累,闭目养神一会儿,低声道:“陛下,我心里明白您早就防着我了,若我死了,只怕陛下开心得很。”

刘邦心中咯噔一下,这傻小子为何这时候如此清醒,难道我错看了他?嘴上连道:“没有没有,寡人待你,可都是真心的,天下共证。”

韩信道:“陛下又骗人。”

刘邦苦着脸道:“事已至此,若我说一半一半,爱卿信吗?”

韩信轻声道:“我信。”

而后便良久不见声息,刘邦心中明白,握着韩信脉腕但觉微弱不堪,待到午后,就渐渐止息了。

纪曰:汉六年十二月,有大星孛入北斗,楚王信殁于下邳,帝不胜哀之,葬之淮阴。信身后无人,高帝乃二分其国,以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以从弟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如是而已。

煞尾

刘邦一日将萧何唤来,与他执手相看半晌,忽道:“老萧,可知朕是哪日遇见那小贼的?”

萧何道:“大概不是鸿门那日。”

刘邦道:“真个不是,寡人当日见着他,只觉好笑,他就那么偷看寡人,寡人道‘毛孩子,老子有这般好看?’,那小混蛋竟脸红了。”

萧何默然,刘邦亦默然,两人便在高台之上吹冷风,

良久,有内监前来道:“陛下,丞相,可要用饭。”

刘邦道:“我饿得很,须多吃几碗。”

萧何颤声道:“臣也饿了。”

二人便跟着那内监离开高台进殿中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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