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绝杀慕尼黑/萨沙教练】热雪

列宁格勒父子

热雪


1月14日是教练爸爸91岁生日。

愿远在彼岸的父子俩永远快乐。


…………………………正文……………………………


列宁格勒自俄历圣诞节的第二天开始下雪。起初不过是一些细碎的霜花飞舞,不一会儿雪就下得又急又重,像是边疆区生产的所有盐粒子都被扑簌簌地撒落下来……不到半天,大雪又一次覆盖了这座坐落于涅瓦河上的城市。

一月八号的傍晚,萨沙·别洛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过小腿的雪走到了斯巴达克篮球俱乐部的大门外。此时的俱乐部大楼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他按了门铃,守门的斯捷潘自一个小方孔中探了探脑袋,见是萨沙,立刻将他放了进去。

“萨什卡,好孩子,您不过圣诞吗,”司捷潘大爷顺手关上大门,吸了吸鼻子,红鼻头在寒风里显得更红了,“莫斯科人不过圣诞节,咱们圣彼得堡可得记着耶稣生日是昨天。”

“斯捷帕什卡,您又忘了,现在是列宁格勒。”萨沙笑了一声,纠正这健忘的老爷子。

“没错没错,早就是列宁格勒了,我十四岁那年就改名了,”司捷潘立刻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掐着胡子纠正自己,“就算列宁格勒不过圣诞节,也不给咱们的列宁同志过生日吗?您告诉我,列宁生日是昨天吗?”

“不是,”萨沙从收发室的抽屉里抽出一张表,开始熟练地填写起需要借阅的一堆东西的名录,主要是一批旧录像带,“列宁同志生日是四月。”

“四月好,春天都回来了,四月正好。”斯捷潘说。

……管司捷潘要来钥匙取了自己需要的录像带后,萨沙在院子里走了半圈,又在红鼻子老头的絮叨声中踱进训练场去了。

他将训练场的灯打开,明亮的灯光让这座大屋子里的一切无所遁形,萨沙习惯性地冲场地上扫了一圈儿,果然有所发现。西北角的篮球架下,一个装篮球的网兜不知道为何破了个大口子,有两颗篮球趁机越狱,滚落到训练场一侧的长凳下面去了。

萨沙脱了外套走过去,弯腰捉住这两个浑圆的越狱者,摆好投篮的标准姿势,左右曲肘一边一个将球投进篮筐里去。1975年夺得联赛冠军后,加兰任好容易从抠门的州篮协手里申请到一点儿经费,将俱乐部和青训学校的供暖管道修了一番,故而如今的场馆里有着颇为舒适的温度。

“亚历山大•别洛夫,两分,”萨沙对自己如今的准头感到很满意,“彼得洛维奇也会满意的。”

“也不一定,”他很快进行自我否定,“他永远觉得我应该做到更好。”

萨沙坐在地上,将两只篮球塞进网兜里去,他把断裂的线头找出来,使劲儿斜绞了几下,就将五只篮球重新锁得紧紧的——其中两只篮球上有阿迪达斯的商标,显然是彼得洛维奇从国外带回来的旧玩意儿。

将网兜简单地修好之后,萨沙又掏出一只篮球开始训练。他简单地做了做热身,然后原地运球几分钟,接着做了十次短距离运球折返。在疲倦袭来之前,萨沙站到四米之外的罚球线上,准备将手中的球狠狠地砸向篮筐。


“萨尼亚?”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萨沙的手一抖,篮球气势汹汹地砸到了篮板上,欢乐地弹向门口。

加兰任打量着萨沙,他顺手将篮球捞进怀里,似乎是有点儿生气了:“谁叫你加练的?”

“我哪有加练啊,只是来看看自己的准头怎么样,”萨沙自然知道如何能让亲爱的加兰任心软,他几步蹿到男人面前,迅速抓过扔在地上的大衣,“没有彼得洛维奇看着,我都要没力气练球了。”

“你看看我,”加兰任得意地抬了抬眉毛,将手上那颗篮球用力抛出,在训练馆上方划出一弯完美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进了一个好球,“怎么样,萨什卡?”

“我再练十年也不是您的对手,倒是您,又离开得这样晚,外面还下着雪。”萨沙发出有点儿夸张的赞美和一如既往的抱怨,然后他探身向前,将嘴唇凑到加兰任额前,吹去了中年男人头发上一簇颤巍巍的雪粒子。那点残余的雪花一落,加兰任鬓间霜染一样的白头发立时显得深刻分明。

萨沙的眼中有光闪了闪,但他仍笑着揽住加兰任,缠着对方帮自己扣大衣的扣子。两人在训练馆磨蹭了一会儿,便带着萨沙借好的一大袋录像带回家去了——鉴于萨沙和母亲住得比较远,地铁也没有直通到那里,同玛利亚打电话说明之后,他们就一路说说笑笑着往加兰任那个距离俱乐部仅仅一公里的家里去。


守门的司捷潘看着他们相携离开,叹了口气。谁都知道这两年来他们的遭遇——作为斯巴达克篮球俱乐部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俱乐部里自然不是秘密。尽管并不能帮上任何忙,但愤愤不平的议论至少也算是一种自由的发泄方式。

司捷潘看着萨沙长大,见证他从调皮的小不点成长为列宁格勒最闪耀的钻石,又知晓他从巅峰猝然跌落的全部始末。相比某些霸道的莫斯科人,他对列宁格勒船舶制造学院军事研究所的某位高级长官尤其感到愤怒。萨沙因为1977年1月那件倒霉事被国家队和斯巴达克队清除出队伍后,加兰任拜托朋友让他去母校的军事研究所工作,结果仅仅五个月后就不得不离开。一位高级职员在研究所见到萨沙后就大惊失色,找上了斯巴达克俱乐部的官员要求让他消失,好让船舶制造研究所和自己免受那可能的“来自莫斯科的斥责”。

萨沙在清楚了这位高级职员的担忧后,平静地告别了研究所,还好他能继续在船舶制造学院学习,很快又在大学校园里收获了快乐——感谢来自莫斯科的善意,他们在剥夺了他的奖学金之后就收了手,并没有剥夺他的学籍。


司捷潘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找上加兰任,愤怒地拉着对方的手说:“他还是列宁格勒人吗?怎么可以那么对萨什卡?咱们列宁格勒人都不能护着自己的孩子啦?”

“您听说了什么?”加兰任说。

“我都听说啦,他们不光不许萨沙给咱们列宁格勒打球,连那里都不许待着,莫斯科人就那么可怕吗?列宁格勒难道不是苏维埃海军的摇篮吗?几句话就吓得他良心都丢进芬兰湾里了,”司捷潘使劲摇晃着加兰任的手,气得红鼻头都发了白,“倒是赶走那孩子啊,赶出列宁格勒,赶出俄罗斯好了,要是给美国人捡走了,我看他们会不会后悔!”

加兰任实在笑不出来,绷着脸说:“不会的,萨尼亚不会去美国。”

“您看过比姆的故事吗?那可是这两年最好的电影,”司捷潘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头儿用大嗓门儿表达着愤怒,越说越带劲,简直热情澎湃,“嘿,他们都说比姆是一条杂种的狗,我看那位长官倒是一位纯种的混蛋呢。”

 

几个月匆匆而过,萨沙重新回到了俱乐部。《白比姆黑耳朵》也如司捷潘所愿,被选为了《苏联银幕》的年度影片,这让司捷潘一直得意到1978年俄历圣诞节前后。那位“纯种的混蛋长官”也在大家伙圣诞节的互相问候中被淡忘了,反倒是萨沙告知的“列宁生日在四月”这个事实让司捷潘为自己的健忘而深深苦恼,以至于他在圣诞节后的这一晚忘了向离开的两人打招呼。

这场雪并没有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很快停止,列宁格勒再一次变成了冰雕雪砌的城市。从高处望去,涅瓦河平日里错综复杂的河道与她沿岸洁白的街区联成整片整片的白,唯有驾临其上的几座钢铁大桥在寒冬里彰显着工业巨兽的威严。唯有靠近出海口的自由大桥往下,涅瓦河奔流向海的地方,可以看见蓝色的河水在一些或大或小的冰缝里奔流。

但斯巴达克俱乐部的球员们很快归来,冬休假早在圣诞节前就已结束,圣诞节并不是苏维埃法定假期,漫天的大雪也只为球员们争取到了两天的休息日。作为守门人,斯捷潘自然没有假期,他在寂寞了几天之后,将对自己患上健忘症的担忧抛之脑后,又愉快地同孩子们打起了招呼。

1月11号的傍晚,斯捷潘又一次见到萨沙在离开训练场后返回。他忍不住主动调侃:“萨什卡,是暴风雪把您又吹回来了?彼得洛维奇罚您来加练吗?让我想想,是偷酒喝还是逗哭了谁家的姑娘?”

“他要是罚我加练倒好了,打球多简单,”萨沙跺了跺脚晃了晃脑袋,把风雪留在院子里,走进了斯捷潘的小房子,“您见多识广,说说我该怎么办。”

斯捷潘跳着脚将半瓶伏特加塞进抽屉里,打了个酒嗝儿,拉着萨沙坐到一个小电炉跟前:“说吧,亲爱的。”

“我从仓库里翻出来很多录像带,也托朋友从别处找来一些,加上彼得洛维奇的收藏,总算把这十年来咱们斯巴达克跟第比利斯、考纳斯、基辅……”萨沙掰着指头数,顿了顿,“还有莫斯科的两只球队之间的比赛录像给收集齐了,再简单分类。我不整理还不知道,中间有两年我们档案室里压根没有。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您是要造彼得洛维奇的反吗?”司捷潘夸张地长大了嘴巴,一双小眼睛闪闪发亮,“乖乖,简直像是一个真正的斯巴达克主教练了。”

“司捷潘,”萨沙笑了,“彼得洛维奇的反我不敢造,但是您的反我马上就能造……不开玩笑,我是想把整理出来的录像带都复制一份送给他,加上之前从国外买的,应该够他用好一阵子了。”

“真好!”司捷潘说,作为俱乐部的看门人,他说得上消息灵通,“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彼得洛维奇早就想要了,跟我都抱怨过好几回,只是他太忙了,一直没时间整理这些东西。”

“录像带倒是有了,播放机出问题了,”萨沙愁眉苦脸,“有些带子需要用四磁头的播放机来放,咱们早就不产这种机子了,全都换成了国产的或者从日本进口的六磁头播放机。我根本没办法拷贝带子啊,万尼亚说您以前经常摆弄播放机,也许能找到一架。”

司捷潘欣然接受了萨沙的请求,他曾是个不太成功的小商贩,倒卖家用录像带播放机正是他的老本行。五十年代末期,随着访美的赫鲁晓夫一起回国的,除了一批美制农业机械还有一些时髦的家电产品,前者因为各地军工厂扩大民用生产线的努力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但后者倒是得到了苏维埃人民相当一段时间的热捧。美国一家公司生产的四磁头家用录像机就是其中翘楚,苏联的工厂也对此进行了各种仿制和研究,迅速生产出了成百万的机器,但不得不承认,美国人或者西德人生产的录像机和录像带要比国产的好用得多。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大城市,当年很多年轻人都追求拥有一台进口的家用录像机。司捷潘的生意就从那时候做起,一直顺风顺水地做到六十年代末。此后他的好运到了头,当他花了大本钱秘密屯了一批美国货之后,日本人生产的新型录像机因为轻便好用受到了苏联年轻人的热捧。

大受打击的司捷潘将那批老式录像机出给了一些地下商贩,换来了很少的卢布和够喝一个月的伏特加,过了两个月就成了斯巴达克的看门人。

萨沙的请求搔到了司捷潘的痒处,正如绷紧的弹簧一样戳到了老头儿的脑子里,连醉意都去了几分。于是他取来一个小玻璃杯,给萨沙分了一点儿伏特加,自己则对着酒瓶一边喝一边耐心指点这年轻人该去哪里找那些老式的录像机。

“我最后进的那批货,应该是可以做带子的,要比之前流行的好上许多呢,咱们列宁格勒人真是不识货……如果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机子,我可以联系之前的老伙计。”

……

1月13号的午后,萨沙告诉司捷潘自己已经找到了录像机,晚上就可以拷贝那些录像带。这一日例行的训练结束后,尤里·巴甫洛夫、伊万·罗津,和萨沙一同缩到司捷潘的小房子里。得知是为了给加兰任准备生日礼物后,司捷潘同意他们把这里作为秘密基地,拷贝那些带子。为此他特地将小电炉关掉,塞到最远的角落里,仅靠这座房子里不太灵光的暖气来取暖。

三个大小伙子连同忍不住掺和进来的司捷潘一齐动手,每拷贝好一盘,萨沙的铅笔便在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上划去一道。从小打篮球的男孩们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幸运儿,他们无需在车间里干着机械重复的活儿,他们得以用灵巧的身手和难得的天分讨生活。但车间工人的血液在苏维埃男孩的每条血管里流动,因此他们合作得十分顺利。饶是如此,也花了整整一夜,才将所有的带子拷贝整理完毕。

当萨沙在清晨的微光里伸懒腰的时候,巴甫洛夫和司捷潘正趴在小沙发上轻轻地打鼾,罗津也困得受不了,用冷水浸了浸脸才恢复了几分精神。

“萨尼亚,你这回可把我们给逼死了,”罗津用干毛巾在脸上揉了几把,将睡眼惺忪的脸蛋揉出了几分精神,“为什么要这么急呢,这么棒的礼物,我看你攒到彼得洛维奇五十岁生日再送他也不迟啊。”

萨沙精神尚好,抬手将黑框眼镜架上好友的鼻梁,笑着说:“就是想送给他,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罗津扶了扶眼镜,不再抱怨:“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这么把我当灰色牲口用,起码也得拿三顿大餐来换。”

萨沙爽快地答应,承诺下次请朋友们去海军部大楼后面的红星酒吧喝个够,然后叫醒巴甫洛夫,三个人拿着东西急匆匆地回俱乐部宿舍去了。此刻虽已天亮,但其实还不到六点,彼得洛维奇今天不在俱乐部住,他们赶回去还能补上两个钟头的觉。

这座看门人居住的小屋很快重新陷入了宁静当中。时值冬日,列宁格勒的白昼来临的很晚,但覆盖全城的大雪将冬眠的城市早早映亮。

积雪几乎将看门人的小窗户从外面堵得严严实实,但外面路灯彻夜不熄的橙色光芒仍然从狭小的缝隙中投射进来,照在独自酣睡的老人司捷潘身上。司捷潘嘟囔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扶手上一只全新的金属饭盒掉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司捷潘半睁开眼看了看,想起这是小伙子们留给他的谢礼,就闭上眼在沙发上继续睡觉。

 

这一天训练结束后,斯巴达克篮球队的小伙子们齐集在训练馆给加兰任庆祝生日。

这是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加兰任的四十九岁生日,自打他从军队退役后来到这里工作,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在萨沙眼里他就像是一匹固执的老马,把超过一半的生命都消耗在这个原本贫弱破烂、寂寂无名的俱乐部篮球队上。在这许多年里,很多时候都只是他一人在拉着将要散架的破车前行,而他非但未让这架破车彻底在俄罗斯的雪原上散架,还让这架几乎被所有人抛弃的车子在二十年内焕然一新。如今这架车子已经变成了一辆庞大的战车,载过许多孩子,走过许多路,得到许多赞颂,有许多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也有一些孩子愿意像他一样,为这辆坚强的战车付出,陪伴着他一起拉车前行。

萨沙·别洛夫自然是其中最坚定的一员,可以与深爱的老师和父亲并肩前行,这让一切都显得足够浪漫。

大家的“彼得洛维奇”的生日,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但因为训练和赛事任务繁重,往往没有多少人记得为亲爱的教练庆祝诞辰。在告别了极为艰难的1977年后,萨沙和伙伴们决定为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加兰任筹备一场快乐的生日庆典。

 

献给教练的惊喜聚会在训练馆熄灯之后正式开场,所有的队员都在训练结束后返回了场馆。这一晚的斯巴达克训练馆灯火通明,守着大门的司捷潘自然也看得见。尤里·巴甫洛夫在下午邀请司捷潘一起参加聚会,但司捷潘说他老人家的祝福已经在下午提前为加兰任教练送上,他可没兴趣跟一群半大小子瞎折腾了。

“你们唱吧,跳吧,我在这里一样听得见。”司捷潘赶走了尤里·巴甫洛夫。

……

大约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萨沙独自来到司捷潘的小屋,此时老头子正在享受着兑水伏特加的美味。友善的看门人看他似乎很累,就叫这孩子在这里休息。

“不是在给彼得洛维奇过生日吗?难得见您舍得逃出来,是喝得有点多了吗?”司捷潘将小电炉往萨沙身边移了一点儿,往炉子上放了一只水壶。

“大概是的,彼得洛维奇今天允许大家把酒带进去,”萨沙斜靠在旧沙发上,脸色发白,“太久没喝酒了,有点儿想吐。”

“相比起说您丢我们斯拉夫男人的脸,我更想警告您别吐在我的沙发上,”司捷潘给萨沙倒了一杯热水,“这个沙发快比您的年纪都要大了,作为年轻人,多少得给老人家一点儿尊重。”

“如您所愿,”萨沙从善如流,迅速挪到了司捷潘的铁皮床上,“我得休息一会儿。”

“嘿,您真是的,”司捷潘大声嚷嚷了一句,但他很喜欢萨沙,一边吹胡子瞪眼睛,一边却把自己的被子塞给萨沙,“裹着这个睡一会儿吧,昨晚上熬了一整夜呢。”

萨沙摇了摇头,抱着被子坐到司捷潘身边,盯着电炉上的水壶出了一会儿神,他打破了沉默:“斯捷帕什卡,您来这里有多久了。”

“好像没多久,也就十年吧。”作为闲不下来的地下小商贩,司捷潘直到赔了个精光才找了个地方安了窝,在某个地方待上十年,这对于一个走南闯北的冒险家来说实在很不容易。

“我到这里,”萨沙说,“彼得洛维奇把我接到这里,已经十六年了。”

“说吧,说吧,”司捷潘是个好听众,他知道萨沙要开始说故事了,“你可以跟我多说说你们的事。”

“我都快要忘记没有他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了……我刚来学校没多久就跑回家去了,”萨沙努力回想,“两周后,彼得洛维奇追到我家里,我当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是‘别碰我的泡泡’……”

“我当时正在楼梯上吹泡泡,您知道的,就是那种肥皂泡,我小时候很流行。他找上门的时候,我刚好吹出来最大最好的一个肥皂泡,彼得洛维奇一探脑袋,那泡泡就被他的鼻尖碾碎了……”

“什么年代的孩子都喜欢吹泡泡。”司捷潘说完这句话,就和萨沙一起笑出声来。

萨沙喝了一点水,略微喘息了一会儿,对司捷潘说:“司捷潘大叔,您说彼得洛维奇会喜欢我的礼物吗?我想给他留一些印象深刻的东西,让他开心点儿。”

司捷潘捻了捻唇上的胡子,笑着说:“萨什卡,好孩子,我们都知道,单是你回来彼得洛维奇就很开心了。何况有你的这份心,再冷的雪也会变热的。”

萨沙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只要是自己送的礼物,彼得洛维奇一定喜欢,就算是一小盒火柴他都会喜欢,并且会珍而重之地放在盒子里收藏起来。但他在风雪中奔波这么多天,自然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献给最爱的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萨沙想了想,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竟没有几次认真为加兰任准备过生日礼物。更糟糕的是,每年这个时候他几乎都在惹祸,小时候和别的孩子打架,长大后就在赛场上和人冲突,有一年甚至在加兰任生日的当晚被罚下场,害得斯巴达克队大比分输了比赛。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倒是精心准备了一盘NBA的训练带送给教练,但没几天就被卷进那件可耻的倒霉事里了。

“也许我真是个混蛋,希望还能有机会。”萨沙忍不住想。

 

“萨什卡?”罗津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你是在司捷潘叔叔这里吗?彼得洛维奇还在等你。” 

“他在找我了,”萨沙从恍惚中惊醒,喃喃自语,“我要回到他身边去。”

司捷潘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儿古怪,但没有多问,他说:“去吧去吧,你们一起快活去,老头子帮你们看门,什么人都别想进来。”

“万尼亚,马上来。”萨沙冲门外喊了一句,撑着床头站起来,而后他从大衣里掏出一小瓶伏特加,放在司捷潘床头的小方桌上,“谢谢您守护我的圣诞节。”

罗津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萨什卡,快一点儿,彼得洛维奇非要等你来了才切蛋糕。”

“来了来了。”萨沙裹紧大衣,他告别了司捷潘,钻进列宁格勒的寒夜中去了。

司捷潘拧开瓶盖,对着瓶口抿了一小口,烈酒从喉咙中滑下,温暖了他的胃,又从胃里带起一股热流,一直蒸腾到脑袋里去。

鼻头红得发亮的司捷潘走到门口,看见外面又飘起了雪。细雪映着橙黄的灯光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似乎是想要彻底堵塞住看门人的小窗,而在右侧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年轻人们正簇拥着他们热爱的老师,唱起了热烈的歌。

萨沙的圣诞节就是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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