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韩信中心/刘邦韩信】长安道 章三 朝为侯门客

章二 却遇旧王台

章三  朝为侯门客


柿子,汤饼

曹原盛了满肚子的酱菜和满心的惆怅,在长安城内的大道上东张西望。
昨日他将“拜淮阴侯韩信为师”的利弊短长同兄长曹窋一一分析过,结论乃是前路未知。奈何此是天家旨意,到今日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淮阴侯大名他早有耳闻,坊间说他为人“尖刻桀骜眼高于顶”者众,还凑了许多事迹议论他的行为不端,倒比说他那些震古烁今的辉煌战事的人还更多一些。谁叫他刚来长安之时竟当着许多人的面讥讽了劳苦功高的樊哙呢?
据说有人在樊哙面前说韩信的不是,樊哙犹自说道:“大将军纵横沙场,我们确实不如他。”于是韩信之尖刻与樊哙之宽厚在长安城愈加传扬起来,连天子都与人论说过好几回。
然而曹原之虑,并不在此。他的父亲虽然在列位军侯中论战功第一,但他的志向却不在此。曹原自小就知道自己不会继承平阳侯的爵位,他也没有心思去南征北战,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如同古时的名臣范蠡一样,做个陶朱公就好。淮阴侯身份又实在太过特殊,想想就让他心惊胆战,故而他如今只恨不得有甚么意外发生,好坏了他这一桩拜师的“好事”。
但天不遂人愿,他尚未将思虑出的几个法子实践一二,就又遇见了樊伉。
樊伉今日可了不得,他乘了父亲舞阳侯樊哙专用的大车,将大道占了五者有其三,二黑二白四匹骏马威风凛凛,停在曹原面前咴咴喷气趾高气扬。
樊伉不由分说便将曹原拉上车去,指着前面的御者道:“你看见了吗,父亲连他的马夫都借给我了,我们都觉得这样是表示对淮阴侯的敬重。”
曹原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以为樊侯爷要亲自驾车送你去拜师呢。”
樊伉面上登时有些发红,讷讷道:“父亲说他不敢去。”
曹原幽幽道:“也许是不能去呢……”

樊伉不与他多说,又去周家接了周胜之,他们三人本就相好,至于其他几个人就不管了。周胜之上车后就同两个朋友闹哄哄地玩成一团,互相躲闪了几下拳脚之后,他眨着眼神神秘秘道:“你们以为昨天那些军士都是淮阴侯所属的吗?”
曹原道:“总不能是陛下的吧?”
周胜之一拍车栏,笑道:“着也!我同父亲打听了,正是陛下直属的宫中卫队。”
樊伉也醒过味来,道:“淮阴侯不是已经交了兵权了吗,陛下还不放心?”


周胜之便将自己同叔伯父亲们打听来的一些事都一一道来。他说起当年天子巡幸云梦之时,当时还是楚王的淮阴侯韩信,并未向后来的诏书中所说的那样,被天子宽仁所感而羞愧不已,故主动交出了王位和军队。当年去的许多人都知道,楚王韩信在被陛下使诈擒下之后,突然发起狂来,用尽全力挣脱了力士的束缚。众人大惊,都以为他要拔剑犯上,天子却止住了欲要再次将之押下的卫士,看着他利索脱下诸侯王的袍服和冠冕一一奉与陛下。其后天子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十二月的天气里,身上只着了一件窄袖单衣,自个安安静静地登上了锁拿他的后车。当时陛下不知为何跟了上去,在囚车旁孤零零站着,旁人也不敢相劝,等了许久,他才对陛下说了几句话。


曹原和樊伉听得入神,异口同声道:“他说了什么话?”
周胜之摇头晃脑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樊伉在大腿上抓了一把,叹道:“原来是这样,怪道父亲不肯对我提起那些事。周伯伯虽然没去,倒是知道许多。”
周胜之又道:“听说陛下当时也无话可说,只好对被擒住的淮阴侯说‘人家告你谋反嘛’……”
曹原有些见不得这种事,于是叹道:“真是……淮阴侯天下名将,一入洛阳,倒真似飞鸟入牢笼了,如今在长安,大概也只是换了个大点的笼子。”
周胜之笑道:“你替他可惜什么,他折腾起你我来,分明威风得很。”
曹原在三人之中向来思虑较多,于是抓着两个好友的手,又道:“你们说,这淮阴侯府,我们还要去吗?要不……”
樊伉道:“为什么不去?我们去拜师可是陛下的旨意,再说淮阴侯天下无敌,连那不可一世的项籍也不是对手,我早想跟他老人家学打仗用兵了。”
曹原笑道:“老人家?”
樊伉挠了挠头:“好像是不老。”

如今的长安道上,早已看不见当年烽火,唯独路上颜色不一的巨大石砖昭示着这片城池战乱时曾遭受过的战火蹂躏。行人在道上每走几步路,就能看见有那么一两块青色石砖挤在灰扑扑的同类之中,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据说,后来是丞相萧何在起长乐宫之时命人先行修补了这条重要的驰道。
秦汉两朝坐天下的天子虽然不同,砖瓦却是一样的有用,在这条驰道上稳稳当当地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樊伉几人的车驾已经到达淮阴侯府前。

但见并不十分雄阔的府门掩在几株柳树下,时维仲秋,柳色尚能见绿,大门一侧却有些红色点缀,仔细看去,原来是有红橙橙的半树柿子卧在白墙上。 

三位列侯子弟下了车,一时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上前扣响大门。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还是由对此行多有期待的樊伉出头。樊伉担此重任,挺胸握拳鼓足了勇气上前,只是还未敲门,那重漆木门便自己打开了,一个门人探出头来,对几人低头行礼道:“君侯早知道你们要来,已在内等候了。”

曹原看着樊伉将御者并车驾一起打发了回去,便唤上两个好友一同小心进门。他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进门后就一直跟在樊伉身后,此时忽听见几声女子欢笑,心里不由得一松。三人随侍者绕过青灰色影壁,视线豁然开朗,迎面看见几个人正守在一棵好大的柿子树下,柿子树圆如华盖,亭亭可喜,有两人捧着陶盆立在影壁前,手中的陶盆里隐隐约约装了许多火红色的柿子,有一个女子不时对着树上指指点点,而随着她的指点用一支奇异长竿正在打柿子的男子,正是淮阴侯韩信。
曹原一时不知如何作想,他定睛一看,原来这院内还有熟人,那两个捧着陶盆一动也不动的少年,是阳陵侯傅宽的一对双生子傅精与傅华,他们自然也是昨日与曹樊等人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
韩信听见有人过来,便将手中的长竿递过来,对三人道:“你们来。”曹原看清楚了,原来那长竿头上用竹篾窝了一个圈儿,缀了细麻布做成网兜,扣住柿子轻轻一拧就可完整摘下,不伤果肉分毫,果真是个好玩意儿。
樊伉看得两眼发亮,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了声领命,就接过长竿打柿子去了。曹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站在那里尴尴尬尬,恨不得也从地上捡一只陶盆装柿子。
淮阴侯看了他们一眼,径自进了正面的大屋去。曹原这才发现,身边的周胜之盯着那唯一的女子看个不停。
曹原道:“怎么了?”
周胜之回过神来,对曹原道:“你看见了吗?这分明是昨天那位娇滴滴的酒娘,一直跟在淮阴侯身边斟酒的那位。”
曹原仔细去看,此时那位女子恰好转过身来,对着几人一笑一指,曹原惊道:“果然是她。”
周胜之摸着下巴遗憾道:“嚯,淮阴侯下手真快。”
曹原拽了拽周胜之,他见到淮阴侯手上端了两只漆盒出来了。
傅家兄弟赶忙捧着柿子跪坐到院中的一个方几旁,那酒娘也取了清水和麻布放到几上。见他们准备好了,淮阴侯亦跪坐在席上,撩了袖子,伸手在打下的柿子里挑挑拣拣了一番。今日他照旧是穿了一件黑色常服,手腕手指却是常年养尊处优不见天日的白,将手中火红的小柿子衬得极为可爱。曹原看着他将柿子细心洗过,又拽了麻布擦干净,一枚枚放到准备好的漆盒里。观这位侯爷认真的模样,怕还是要挑许久。
曹原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方寻到一只式样差不多的陶盆,连忙去帮樊伉打柿子,只留下周胜之一人站在那里抓耳挠腮。


过了一会儿,淮阴侯吩咐几人停手,众人便围着方几坐下。几旁早安置了坐席,席上都加铺了皮毛垫子,倒也舒服。淮阴侯又叫了几个从人前来,指着其中一盒柿子对一人说道:“这盒火柿,你们一会添上些干净的梅枣一起送去留侯府上,过两日脱去涩味便可吃了,上次他同我提过,说是年轻时最爱吃这个。留侯身体虚弱,切记不要让他配着酢酪同食。”
又对另一人道:“这一盒送去丞相府上。”
那酒娘笑道:“不给陛下吃吗?”
曹原偷觑淮阴侯,见他面色不改,又对酒娘从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院中的柿子,陛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哪怕全吃了也是君恩浩荡,用不着专门去送。”
曹原听了这带刺的话,忍不住想笑,他身边的樊伉却已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淮阴侯也不管他。

打发走了送东西的人,淮阴侯正襟危坐,五个小子便也跟着挺直了身子,想看这位钦定的老师要如何教授他们兵法。此时日已西斜,小风寒凉,院中的柿子树在风中嗦嗦作响,青黄柳叶不时在他们身后落下几片,淮阴侯韩信看着将退的天光,开了尊口:“原本陛下还想往我这里塞更多人,但我只允了你们五人,不能不说是你们父辈的缘故。我没有先贤孔丘能带三千弟子的本领,更没那么多耐心一一指教,做不到有教无类,也从未教过人,能学多少,便看你们自己了。”
几人都道:“全凭君侯吩咐。”
韩信道:“那就开饭吧。”
哎?众人都狐疑不已。
韩信解释道:“日已西沉,我今日没教你们什么东西,却让你们帮我做了这一会儿事。驱策军队,须以利诱,须以势导,你们即使不是我手下的将士,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干活。”


淮阴侯府上的厨子是个极干练的老妇,很快上了一些汤饼并几样出色的酱菜,少年们见了饭菜倒是听话得很,各自取了杯盘开饭。佐餐的浆水是一人一罐子加了干桂花同一点清酒的甘蔗汁,满盆的柿子亦是餐中的点缀。
汤饼松软,酱菜味足,浆汁甜美,还带着一点点涩味的柿子也让人食指大动,大家吃得十分开心,这拜师宴端得是师生和睦其乐融融。最开心的就是樊伉,今日的饭食极合他胃口,他在席间吃了最多的汤饼也喝了最多的甜汁。
便是心思最多的曹原也心中欢喜,心道淮阴侯府上的伙食可比家里的好吃多了,若以后都是这样,不妨就快快乐乐地做了淮阴侯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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