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韩信中心/刘邦韩信】长安道 章四 暮接故人来

章三  朝为侯门客

章四  暮接故人来

乳酪,青简

 

曹原之“做个快乐的淮阴侯弟子”的野望不几日便被摧毁得七零八落。接下来连着数日,除了扔给他们一篇《孙子九地篇》之外,韩信就是叫他们替自己削青简。周胜之最是大胆,故而削了两天后就有些不耐烦,他想了个法子,故意使了个奴仆来喊人,说是京中防务变动,叫周小侯爷回去述职。韩信并未阻拦,许他随意来去。又一日,郎中令使人招走了樊伉和傅家兄弟,淮阴侯府里便只剩下曹原一人日日与那些青简较劲了。

起先无论是劈简、抛光、还是蒸烤串制,都由几个人一起来。几个不仗义的朋友一走,这些工作便都落到了曹原一人肩上。曹原琢磨了几日,叫人找了两块薄一些的木板子,板子的距离比一尺短些,相对钻取一些与竹简厚度吻合的孔隙,再将劈好的单简一一放入,就是长约一尺的竹简了。

曹原深觉自己的法子十分有用,便有意在韩信面前炫耀一番,想要得到这位天下闻名的老师的赞誉。

这一日,韩信坐在柿子树下,见曹原在面前演示了一番,摇了摇头:“你用笔墨在竹上勾一条线即可,为什么要用这种费力的法子呢?”

曹原一听,顿时觉得手中的斧头果然有些重,垂头丧气地将斧头扔到了地上。

韩信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有此想法也是不错,依我看来,若你非要如此做,不如以麻绳将竹简绞缠后,再用刀斧将两边露出的部分斩去,如此还可省去绞缠成片的功夫。”

曹原点头称是,心里却再也不想劈竹简了,越看越觉得自己那些引以为豪的造物毫无用处。只是韩信到底开始教他一些东西,从简单的后勤粮草的收缴,到用兵九地的划分。有时淮阴侯在府里玩起军队推演的游戏,不管身边有没有樊伉或是周胜之,也看得他津津有味,再往深里学,却也没多少。但兄长曹窋每隔五日的考校,他都能十分轻松地应付过去。

有时刚来听见仆役说留侯张良过府修书,淮阴侯这时便几不露面,只偶尔叫府上的仆役陪着曹原演练沙盘玩,曹原自也没正面见过留侯。每当这时候,曹原的功课就不多了,他才十六岁,还未到服兵役的时候,他也不想主动投身到京中卫营去攒上些军功资历,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去于柿子树下和厨房之间,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帮管事的姜宜戳走在屋檐下扎营的蜜蜂,这让他在府中渐渐有了些其他少年没有的特权。

姜宜,即是那日在东市遇见的酒娘,也是淮阴侯府里如今的管事。周胜之原本对她有意,不二日就打听到了她的底细,原来她已经年过三旬,去东市做酒娘之前,乃是长安坊市里闻名的妓子,出入于豪富之家,据说多年来身家已相当殷实,只因年纪渐长,便去做了酒娘。当日她在一番混乱中知晓了黑衣酒客的身份,当晚便到淮阴侯府上自荐,说自己不求君侯垂怜,不求能得千金,但求得一餐一卧的庇护,好过在世间浮沉漂泊。

其时韩信看着她道:“我亦在世间漂泊,但与你一方天地遮蔽,当能做到。”

于是他便收了这位酒娘,并替她改名做姜宜,取生活宜乐之意,又见她十分能干,便将府内的杂务全都交给她。曹原和樊伉并不知道,京中因着这件事还起了点小小波澜,不少人笑称原来淮阴侯竟有如此嗜好,怪道陛下从前赐下的美人都不入眼。

曹原后来在已经放弃的周胜之处听到了这些议论,但他将这些笑谈嗤之以鼻。淮阴侯每天忙忙碌碌,他可不觉得对方能与这位姜宜有什么私情。故而他每天仍在上课之瑕接受姜宜与厨娘的使唤为侯府做事,依旧抱怨,但渐渐乐此不疲。他本就喜好杂学技巧,发现韩信竟擅于此道,顿时觉得不错,每日里在韩信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光比回平阳侯府还要久。

久不露面的周胜之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樊伉常因事务繁忙错过许多,满打满算竟只来了三回,每每以幽怨或嫉妒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好友。

 

樊伉第四次到淮阴侯府上的时候,真是好大的阵仗——曹原和傅家兄弟眼睁睁地看着两排宫卫整整齐齐地跟在樊伉身后排列开来,随后又有持着金瓜、雉尾扇、斧钺、旌旗的卫士婢女依次进来,把个本来挺宽敞的庭院挤得分外逼仄。曹原和傅家兄弟直到天子龙行虎步而入,方才反应过来,樊伉这小子竟是引了御驾出行了,三人同几个出来迎驾的仆役匆忙行跪拜大礼。

天子刘邦十分和蔼地看着这几个小儿郎,连连叫他们起身,问道:“寡人怎么只见学生不见师啊?是你们的老师偷懒了吗?”

樊伉为老师辩白道:“陛下,老师很忙。”

曹原被他抢了先,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臣岂敢,”淮阴侯韩信此时恰从正堂步出,着了列侯的舆服佩绶,对着刘邦就要行礼,刘邦连忙摆手示意不用,却听韩信道,“陛下带足了皇仪卤薄,仪仗队伍满得我这小小侯府都盛不下,臣若不将自己休整得规矩些,岂非扫了陛下的兴致?”

天子刘邦嘿嘿笑了两声,屏退了诸多仪仗,叫他们在府外等候,这才对韩信道:“人人都说叔孙通为寡人制定得这一套仪仗十足漂亮,彰显天子威仪,怎么到了你这儿,还要累我多被你刺两句呢?可见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淮阴侯道:“陛下在韩信这里,已经足够威风了。”

天子摸了摸自家隆准,在这庭院里随意找了块木头坐下,却正好坐了曹原削废那一块。他又叫几个小的也随意落座,说是自己要与大将军叙叙旧。

韩信显然很明白天子的喜好,他叫仆役就在院中铺好竹席毛皮,放了一些内置火炭的铜炉驱寒,摆好几案,又将一些果酒浆水奉上,便简单开宴了。刘邦自捡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叫韩信陪在他身边,几个小儿郎也只得陪坐在下首。

“陛下此来,就是来向臣展示天子威仪的吗?”韩信这样说着,替刘邦倒了一杯酸酪,给自己倒了一杯关中特产的白薄酒。

“你真是酒量见长,对着老子说话夹枪带棒的本事也见长,也不怕小辈们笑话,”刘邦将一耳杯的酸酪三两口饮尽,“味道不错。”

在座的几个“小辈”匆匆低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笑话当今陛下和君侯。

韩信又给他满上一杯,道:“这种乳酪是我府中的一位婢子取牛马的乳汁制成,古书上说是饮走兽泉英,可却老复壮,是否有效不说,滋味确实是不错的。”

刘邦闻言嘿嘿一笑,握着韩信的手腕悄声道:“爱卿果然希望寡人再复青春……”

转头见樊哙家的傻小子樊伉盯着两人看,忙换了个庄重模样,对诸儿郎道:“寡人曾与大将军解衣推食,传为军中佳话。当年我们打马过蜀道手能摘星,那般盛景,你们这些小屁孩子想必是没见过的。”

樊伉老实道:“自然没……”

曹原在背后拽了樊伉一把,樊伉赶紧将头又低下,几个人在席间默默吃菜,只觉得食难下咽。

上首两人推杯换盏了一番,韩信又由着刘邦重温了一遍解衣推食的鬼把戏。他任天子的龙爪探到脚踝上问这里好了也未,又任天子脱下外袍披到自己身上,从头到尾有问必答,表面看来,实在配合得很,可谓是君臣相得。

“这个酸酪确实好喝,”刘邦过了瘾,开始回味,“等老子拿下北方,将最好的牛羊都拉到长安来做酸酪。”

“陛下要对匈奴用兵?”韩信脸上霎时动容,“陛下今日,却是要告知我此事。”

“非也,”刘邦自知失言,抬头看着枝叶凋零的柿子树,“我听说你留了一树的柿子给我吃,怎么我今日进来,发现这树上连叶子都不见多少了呢?”

韩信回道:“陛下来得不是时候罢了,并非臣有意为之。”

 

天子也没生气,三两句话便将柿子与匈奴的事都轻飘飘带过,又同韩信絮絮叨叨说起一些往事,韩信亦是从容相对,仿佛这两人昨日还在秦岭古道上笑谈。

下首几位小辈此时极有默契,都埋头扒饭不言不语,却竖起耳朵听得比谁都认真。他们俱都明白这两人之间虽有种种不是,但此时你来我往,像君臣像老友又似仇敌,奇趣俨然,旁人几乎插不上嘴。

 

半个时辰后庭院内凉意泛起,秋风吹起来很是萧瑟,少年们也觉得身上渐冷,可他们此刻无法离开。盖因天子刘邦方与淮阴侯韩信入内室去看兵书休整的进度去了,并未留下口谕让众人告退。

 

席间的酒温了数次,少年们无心吃喝,也不敢大声说话,恐惊扰了天家来人。等得不耐烦的樊伉拿了把黄铜小钺用麻布细细擦拭,傅家兄弟则互相数起了对方碗里剩余的麦粒。曹原紧了紧衣服跪坐着,将这方庭院从东看到西。

院中有两株柿子树,一株在影壁与大门之间,另一株在西边的墙角。如今这两株树上的结得累累的柿子几乎被吃光了,其中不知凡几是进了曹原的肚子,只在尖顶上还剩了红似火焰的几只,个个孤苦伶仃地在秋风里颤巍巍摇动,只怕风儿再大一些,便要摔得粉身碎骨。曹原知道在正堂往后,还有一个比前庭更大几分的院子,中有一个池塘,并未精心打理过。听说留侯曾带来一些秋莲花种子,韩信就在塘边细细磨了种下,但只生出了三两枝歪歪扭扭的荷花,不请自来的芦苇却长得茂盛,将荷塘喧宾夺主成苇塘。深秋寒气袭来之时,怕是残荷也不能留几片了。

经过池塘再往后行几步,有几间用石基垫高的、十分敞亮的大室,那便是留侯与韩信修书的地方,曹原并未进去过。

淮阴侯韩信同天子刘邦想必就在那处了吧,看着满屋汗简,不知道还会不会斗起嘴来,将斯文扫地。

酒又温了两回,麦饭菜肴已经无人动箸,却还不见两人出来。好在姜宜急匆匆赶来,说是君侯让他们回去,且明日也不用来了。

少年们平白遭了冷遇,正巴不得快走,便告辞了姜宜而去。

出门的时候,发现外面空荡荡一片,原来那威武张扬的天子仪仗,已经提早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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