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邦信夏至十二时辰·子时】夏至

刀子发多了,我想写点汉中蜜月时双向的甜蜜。


刘邦韩信  夏至

 

汉中五月,暑热袭来。

 

一、灼灼

汉王刘邦捂着额头哼哼唧唧地冲进军帐的时候,跪坐在帐中的韩信迎面扑进了他的眼帘。

面对这位才刚拜了大将军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刘邦恰如其分地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此刻见他正襟危坐,像是夫子授学一般端庄,也不多看自己一眼,便忍不住将哼唧地更大声了几分。

韩信像是才发现了他,便起身施礼道:“大王可是身上不适?”

刘邦脖子一伸,将额头凑到韩信面前,没好气道:“你自己感觉感觉。”

他略过了韩信一瞬间的怔忪和犹豫,感觉到年轻人光洁的额头轻轻贴到了自己额上。

“有点发热,是生病了?”

韩信低着头说。

嚯,刘邦笑了,小伙子额上怎么比自己还热呐。

 

大将军韩信独坐在军帐中,身如玉山,面若平湖,却心有激雷。

汉王刘邦冲进军帐之前,他的脚步声便已踏得韩信心里烦躁不堪。确切来说,早在这挑动他心弦的连串脚步声响起之前,他便为汉王烦恼已久。

从夏至这日上溯整整十七日,汉王都没有来见这个他斋戒沐浴、祷天焚香迎到军中的大将军了。拜将那几日的欣喜在韩信心中足足延续了十数日,但其后不知为何的冷落便将那些欣喜悉数驱逐,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不安。这种不安与在楚营时的失望不同,它将年轻人的心肝脾肺肾都浸在里面反复蒸煮,熏出满腹患得患失的惆怅。

好在这些天里,汉王并未完全忘记他,遣了夏侯婴来与他送些布匹果子,好心的夏侯婴见年轻人的焦心与失落都实在太过明显,便安慰道:“大将军莫恼啦,大王过些时候便来……”他见韩信犹然不悦,便灵机一动道:“新妇掀了盖头后,丈夫也要先去招待宾客不是?”

韩信听到这莫名其妙的比方,突然便有些脸红,匆忙制止了越说越离谱的夏侯婴。

送走夏侯婴,他继续整理文书——汉王军中情况虽然不好,但对于军中境况的图书记录却远比项王军中要更为详尽,连亡失的兵勇都有大概的记载。他想这也许是萧何或者曹参的功劳,汉王如此怠慢新人,为何能得到萧曹这般人才义无反顾的追随呢?

几声鸟鸣适时响起,韩信扔下笔杆,汉中的暑热将他内心的忐忑撩拨得愈发难耐。

他拾起一枚杏子,掰了一半扔进嘴里,食不知味。


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更将这种难耐变成了一种渴望。

是汉王来了。

虽然正式拜见不过月余,但是他的记性很好,总能第一时间就听出汉王的脚步声——天下闻名的长者连行走时都带起的灰尘都透出一股洒然的气息。

韩信不想承认,就在月余前,他告别汉营夜奔时,曾经远远地见过汉王,彼时这位主君似是受不了暑热,走了几步路便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座车驾前与人交谈,那步伐在韩信眼里当然是偎慵惫懒的。

这样全然的转变只需要行一场举座皆惊的大礼,汉王握着他的手登上高台,将斧钺和兵符赐予,如此便将一颗心俘获了。

但这样骤然绽放的心花,最受不得雨雪风霜。

汉王说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日日观他练兵布阵,韩信想您哪有这个时间,却也会在对方真的爽约的时候顿起惆怅。

于是当汉王捂着额头冲进军帐,他正襟危坐,不去搭理。

汉王冲他哼哼唧唧,仿佛示弱,他还是不想搭理,但也只能起身行礼。

“你自己感觉感觉。”

一股比夏日的燥热更要热上十分的气浪随着汉王探过来的额头从韩信的脚底直冲天灵。

是生病了吗?韩信垂着眼,忍不住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汉王的额上。

“有点发热,是生病了?”

两个人的额头一样火热。

可是汉王是生病了,而我不是,他想。

 

二、亭亭

刘邦顺势赖在韩信的军帐里,与他谈了一些自蜀中招兵买马采购铜铁的杂事。他今次虽未真的生病,却也被白日的暑热熏烤得确有些不适,于是全程便是韩信不停诉说,他只负责哼哼唧唧,时不时点头称是即可。

到底是年轻啊,都不晓得此时应该前来体恤君上嘘寒问暖吗?

汉王不满,于是抱着脑袋仰躺了下去。

他没碰到坚硬的屏风,也没将凭几扫到一边去。

年轻的臂膀撑在了他的后背上。

不错不错,汉王开始赞叹,他状似无意地摸了一把身边人的大腿。

韩信道:“大王病了,我们就暂且停了吧。”

刘邦充满期待,但韩信说毕便扔下主君出了帐子。

刘邦呆愣了一会儿,便想破口大骂。想当年他刘老三在沛县酒肆中无往不利,哪个寡妇酒娘不是对自己做低伏小体贴入微?哪个廷中吏员不和自己玩乐笑闹互相狎弄?

月初才被自己高高供起来的年轻男子,未免太过正经死板了一些。

但随遇而安是刘邦的本性,他索性便在韩信的军帐中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双眼迷蒙,恍惚见一年轻男子清俊英挺的面庞向自己奔赴而来,他顿时心中一喜,便将双唇迎上。

唇上一热,浓苦的药汁被灌了进来。

刘邦暴跳如雷。

但是下一刻,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扶上了他的肩膀。

刘邦未能发出的怒气迅速被消弭。

 

韩信将靠在自己身上的汉王扔下的时候,是很有几分不舍的。

他在记事起便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又总是在辛苦劳作。这个苦命的女人从田野到市里四处奔忙,只为了娘俩不至于饿死,也为了能在春月的时候用几块鱼肉和粟饭祭奠韩信早死的父亲。

死者已矣,不知饥馁,生者奔忙,却需安慰。

韩信自小虽爱读书,却几乎是个天生地养的孩子,他在河间田野里打滚惯了,便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也不会有温柔的臂膀来将自己那小小的身体揽进怀中。

他并为因此伤怀,他知道母亲为了让他俩活下去,便已耗尽全部的心血。故而他偶尔生病的时候,多半会将看了一半的书扔下与河蟹一起打滚,或是玩着粗糙的算筹,盯紧高飞的鸟儿,黄鹄鸣叫几声,他便算几个数。

他更没有机会用自己已经长大的臂膀去安抚亲人或者爱人,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尚稚嫩,帮他办理丧事的好心人不解他要为母亲选一块可置万家高地的心气,他便独自用推车将母亲带到河边的高地上,静静将她埋葬,遗憾自己不能为她遮风挡雨。后来他又遇到了漂母,无私的老太太几句话激得他仗剑从军。

多遗憾啊,母亲生养了他,他却不能侍奉她到年老;漂母拯救了他,他却要告别家乡去建立那眼下看来极其渺远的功业。这种遗憾在他身处项王军中时每日里烧灼着他,驱使他在看到希望之后果断地投奔了看似弱小的汉王。

 

但是今天,当年长者带着那么一丝脆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那种“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冲动再次袭来——汉王不顾众人反对拜了我做大将军,汉王与我不分昼夜地交谈,汉王说他得到我太晚了。

如今汉王似乎生病了,我得照顾他——真好啊,我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但他异常敏锐地察觉自己于汉王并非纯然是臣子对主君的敬慕和感激,他为自己的唐突而不安,恋恋不舍地暂时离开汉王,专程去请教了唯一相熟的医官,亲手熬了一大碗药汤灌给汉王。

汉王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年长者的愤怒甚至引得他低头偷笑,他想自己小时候独自喝药的时候也是这样愤怒的吧?有什么办法呢?生病的苦果只能自己含泪咽下。

他一手抓着药碗,感觉到药汤温度正好,另一手扶上了汉王的肩膀,他的手很稳,心里却在颤抖,几乎将年长者带入怀中。

汉王得此照料,没有含泪咽下药汤,他迅速收起那些怒气,笑着看过来,看得韩信又一次低下头来。

嘿,小年轻脸红了。

 

三、悠悠

刘邦今夜宿在了韩信帐中。

生病的男人总是有一点特权的,更何况他是生病的主君,一念及此,刘邦忍不住让自己表现得病更重了几分。他哼哼唧唧,他辗转反侧,他拽着韩信的双手揉了又揉,将对方含在眼里的担忧和疼惜品了又品。

他很清楚对方的眼神,这让阅人无数的汉王十分得意。

两人还分食了几枚杏子,五月的蜜杏,真的很甜。

但好景不长,韩信便抽离了双手,他说:“我,我去为大王练兵,北上关中片刻耽搁不得。”

刘邦一贯的惫懒性子在年轻人认真的双眼前败退了,于是他便没将那句调笑说出嘴。

他想说:“练什么兵啊,先让爸爸练练你。”

……

亥时一刻,韩信早去营中巡了几圈,他刚接手汉营军务不久,有些事免不了亲力亲为。

刘邦躺在帐中唯一一张大床上,摊开四肢,十分享受。

亥时二刻,刘邦继续躺在床上,帷帘遮不住昏黄的灯光,他猜韩信又在整理文书。

亥时四刻,刘邦小憩一会儿后醒过来,觉得身边有些空荡荡,陶枕硌得他后脑勺生疼,这小兔崽子莫非想弑君?

……

军中的报更声提醒现在刚到子时,刘邦看着隔帘映入的、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不由惆怅:大丈夫生而如此,提三尺剑斩白蛇入咸阳,便是为了孤枕难眠吗?

于是汉王刘邦大声哼唧了几声,表示自己十分之难受。

韩信映在帘上的影子颤了颤,外面传来轻微的洗漱声。

刘邦想起今天自己没有洗脚。

有人挑灭了几盏铜灯,只留下熹微的光。

有人掀起了账内的帷帘,来到了汉王睡卧的床边。

汉王心中大喜,一边大声哼哼,一边向床边挪了挪,只待那年轻的躯体投怀送抱。

不料韩信却执起他一只手,脑袋直接枕在了床边。

不一会儿,年轻人平缓的呼吸声传来,汉王发现自己喊得再大声也无法惊醒对方。

我能怎么办呢?

睡吧睡吧。

 

韩信挣扎许久,才鼓起勇气,将汉王的一只手握进自己手中。他惊诧于自己此时的软弱瑟缩,他向来是个直率的人,无论是面对折辱自己的市井无赖,还是蔑视自己的乱世王侯,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者让他丢了面子,后者则让他几乎丢了性命。

倘若汉王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他自然会昂首走开,去投另一位等在彼处的明主(对于自己能得遇明主施展才华这件事,他倒是从未怀疑过),来年再相遇便让他后悔错过自己这逐鹿之才。倘若汉王对自己恪守君臣之礼,他自然也能让两人流传出一桩主明臣贤君臣相得的佳话。

但他发现自己无法与眼前这位稍微向自己敞露出一点脆弱之态的汉王单纯演一出主明臣贤君臣相得。他固然能够不慌不忙地整理批阅完军中文书,从粮草辎重到山中训练都一一在心中勾画完毕,但他已做不到心无旁骛。他不时想起拜将那日汉王炽热的眼神,总疑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他又想起今晚汉王来时,那挟着热浪袭来的额头。

汉王生病了,留宿于此也正常吧。

“我是要做汉王的大将军的。”他打消了对夏侯婴那番关于新妇的玩笑话的反复回味,对自己这样说。

但在无人可知的地方,偷来一点欢愉又如何?

然后他静悄悄地回到寝帐,将沉睡的汉王的一只手握进了手中,餍足地趴到了床侧。

 

四、皎皎

 

刘邦在将将鸡鸣时醒来,夏至暑热导致的那一点不适已经荡然无存,胳膊却酸痛的厉害。他拽了拽右臂,发现被抱得死紧,他便翻身半趴起来,借着透进寝帐内的一点火光,居高临下地察看起这个抓着自己的右手酣睡的年轻人。

这是自己的大将军,他在天下人面前将自己的希望与信任交到了这人手中,尽管这希望里存了豪赌,信任中不知有几分成色。

刘邦再次抽手,依旧未能成功。

他的心到底有一点软了,便低头悄声道:“上来,跟我睡。”

韩信半睁了眼,神色恍惚,还似在梦中,他迷迷糊糊地扑上了床,迷迷糊糊地滚进了汉王怀中。

刘邦拍了拍他的脑袋,觉得自己想要与这年轻躯体一响贪欢的冲动里突然掺杂了一丁点儿慈爱。

想要给出点什么。

 

韩信被营中的第一声鸡鸣惊醒。他抱着的那一只手还在怀里,肩膀上却多了另一只手,他轻轻揉了揉眼,顺手揪到了汉王的胡子。

 一声“唉哟”响起,于是汉王也醒了过来。

光线太过昏暗,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脸,汉王灼热的呼吸喷在韩信的发间,韩信屏住呼吸,突地坐起。

“大王……我,我去巡营。”

他听见刘邦笑出声来,直到他敞着衣襟坐起来,在自己耳边道:“寡人要陪大将军巡营。”

 

营中尚昏暗,只有几处火把燃烧。

两人穿过军营,来到了一处高地上。

沿途经过几顶军帐、两处火堆、一些堆放的辎重,还踏过一丛青草,韩信只是与汉王走过短短的一段路,却觉得有一种隔浪分海的浩大和黑夜赋予的隐秘。

墨蓝的天幕遮蔽着大地,夜色浓重,东天之上排布着一连串黯淡的星子,西边月亮出来了,露出一个尖角,懒懒地发着冷清清的光。

尽管不远处就燃着火把,热意荡然无存。

“大王……”

韩信正要开口,却被夜风吹得发颤,他出帐的时候太过紧张,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常服。

“大将军。”

汉王将韩信拽到自己身前,他掀开了宽大的披风,单臂一揽,将年轻人的躯体纳入温暖的庇护当中。

“这便是与子同袍了。”韩信心中涌起了难言的甜蜜,他当然知道汉王这件滚了黑边的大红披风,他躲避那道炽热目光的时候,曾偷偷看了好几眼。

与此同时,年长者的双唇递了过来,韩信没有犹豫,他忍不住张开双唇,还未感触到对方嘴唇的柔软,就仿佛尝到了石蜜的味道,五月的杏子也不会有这么香甜。

他深深地呼吸数次,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然后用嘴唇和整颗心盛住了这捧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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