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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息衍白毅】二十四节气之一 芒种

暂无开长篇的精力,就先写一个互相联系的短篇系列,我的野望是写满二十四节气,这篇文是送给 @风烟万里 的,安利!!B站:殇阳血 庆祝一下两个月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3=,于是在努力地写谈恋爱了。

 

二十四节气之一芒种

 

偷偷跑到清江里着实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

息衍将烟锅抖了抖斜插进腰带,对着宽阔江面长吸一口气,跑到清江里进城后发现寸步难行这更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

他单人匹马出南淮的时候,尚觉卷起一路烟尘的自己潇洒非常,他将百里国主的忧心忡忡、拓跋山月的欲言又止、贵胄子弟的争执不休、乃至数年来已经习惯的软红十丈都抛之脑后。他从南淮到清江里,一路涉过河、爬过山,折过人家的好柳,经过满池的鸥鹭,挨过小妇人的骂,讨过人家的白眼,却觉得近年来没有哪段征程更比此次快活。

只是进了清江里这座大城,息衍却觉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息衍从没来过清江里,和白毅同在稷宫的时候,两人在一起相处,闲暇时候也尽是做些莳花弄草的事来打发时光,息衍知道白毅是清江里人氏,对方却从没开口邀过他去家中。从稷宫结业后两人相伴与游,依着白毅的意思,也是避开了楚卫的地界,息衍当时有些不解,开玩笑说你家里这么见不得人么,白毅其时只是笑着摇头,也并没说什么,息衍也就不多问了,但数年后白毅孤身离开出仕楚卫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从西侧的城门入城后,息衍牵着马小心走过街市,虽然早有耳闻,但当他看见大大小小的水流将这个雄浑的城市切割成一个个天然独立的坊市的时候,还是被这种独有的奇景所震撼。

息衍买了两块甜糕便同街边的小娘子轻松打听到了白毅军营驻地和舞阳侯府的所在,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去军营看看,白毅那种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安生呆在府邸里的。

只是他从南边入城,要去北城则必须乘坐舟船,清江里的水运十分发达,每天都有城府经营的大船从上下城两个特有的码头来来去去,以供游人市民往来南北。息衍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见一艘形制扁长的大船刚刚在不太浓的白雾中驶离码头,水面轻轻摇荡,依稀映出云影天光。

“莫非息某出门忘了看黄历,今日不宜探亲访友?”息衍摸了摸胡子,前年开始,他留起了短髭须,反被同僚称赞愈发有旷达之气。

“客官要乘船吗,”永远不缺会赚钱的人,一个船家走到息衍身边,头上戴着尖细的斗笠,他指着自己停靠在江边的一艘小乌蓬,“是在城守那里编了号的,一趟只要五个银毫。”

息衍闻言失笑:“我在南淮从紫梁河上顺流而下能游遍整座大城,也只要两个银毫,而你这乌篷船我的马是上不去的,非但要多这许多船资,我还得另付钱托人照顾,都说你们楚卫人刚直豪迈,想不到竟有你这样的人。”

船家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走开:“不要就不要了……”

经此风波,息衍有些不悦,也便没有再去找船,只靠着墨雪看着江水出神,水流平缓得很,太阳也未从清晨的云里出来,他长叹一口气,就想着不如归去。

 

“你说这个主意如何?”息衍抚摸着墨雪长长的鬃毛对它说道,此时清江里应该早市已开,隔着水流和长街,他能听见夹杂在吵闹声里女子清脆的笑声。

墨雪却打着响鼻蹭了蹭他的脸,又将前蹄在地上狠狠地刨了几下,甩着尾巴不安分起来。

息衍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江面。

只见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人一舟缓缓而来。

此时太阳已经从云中探头,方才还遮蔽着城池和大江的雾气渐渐消散,这一片宽阔江面上好像是洒了千万片碎金,随着舟楫的拨动而轻轻涌动。

其实清江里的人们已经开始穿梭江面,不少江排竹筏远远近近地出没,只是在息衍眼中,一舟一人皆为诗。

息衍是没见过这样的白毅的,他穿着寻常的白衣,撑一只小舟,自遥遥江水上款款而来,雾气渐散,然而息衍却无须仔细去看,他的好友,眉目宛然,总是很清晰地映在心里。

“你来做什么?”白毅靠岸的时候冷着脸质问,但是他卷着袖子撑着竹篙的样子实在说不上有几多威仪。

息衍知道他分明是来接自己的,心中自然欢喜,却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说:“入夏后南淮太热,蝉鸣一声挨着一声,我夜里都睡不大好,听说你们清江里夏日炎炎里都自有一派清凉,便来避个暑。”

白毅应了一声:“哦。”

息衍不等他出声相邀,便跳到了小船之上,轻舟仿佛不堪重负,在水上拼命晃荡了几下。

“你倒是乐得自在,只是南淮城里又要乱成一团了吧?”白毅突然道。

“你又不领他百里家的俸禄,操心那么多事做什么?”息衍按住白毅的肩膀,发现相别许久,白毅似乎比以前又蹿高了点。

白毅不理他,对着岸上道:“照顾好这位公子的马。”

他话音方落,墨雪身后的草棚里便出来了一名老者,向白毅默默行了一礼,便将墨雪拉进草棚去了,这匹通人性的黑马恋恋不舍地看着主人在江上远去,不满地甩了甩前蹄。

 

“三日前便接到你要过来的消息,”白毅在船头撑着竹篙,此时晨风渐起,他一身雪白衣衫荡在风里,实在是很有江上人家的野趣,只是嘴里说的话却有些煞风景,“我左思右想也不知你所为何事,只好亲自来会上一会。”

息衍将一把石子扔进江水里:“非要有事才来?”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

他停了篙,挺直了站在风里,即使在夏日里也显得孤冷:“天启的局势愈发复杂,我在楚卫首当其中,你身在下唐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们纵然如此又能到几时?还有……”

“还有我会是注定的乱党,”息衍上前,一把抓住白毅的胳膊,“你在怕什么?”

“且住,”白毅一把推向息衍,却没能推开,这人将他拽死紧,白毅面带怒色,“你想我们都……”

息衍道:“什么??”

话音未落,这只早就不堪重负的小舟轰然倾覆。

 

“清江里岂止是凉爽,简直是,简直是冰寒刺骨,”息衍打了个喷嚏,拧出了一袖子的水,他指着白毅道,“难怪养成你这么冷僻的性子。”

白毅瞪了他一眼,专心拧自己衣服上的水,清晨的清江里确实有些冷,纵然是从小长在江畔的孩子,也不会愿意在太阳刚升起来来的时候钻进水里洗上个冷水澡。

“别生气了,”息衍帮白毅拧了拧头发上的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

白毅顺着息衍的目光向前看去,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跳了出来,冲破云雾将千万片金光洒在江面上,流金涌动,水鸟亦扇着翅膀载着朝阳在天光云影和河上绿柳之间穿梭,江面上尚余一点薄雾,远远看去,只觉得如梦似幻。

有渔家的小船划过他俩的船边,船上的少女看见这两个大男人狼狈的落汤鸡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她软软道了声歉,用一块麻布包了点东西扔过来。息衍将之一把抓住,闻到了艾叶的清香,打开来看,果然是新做的艾叶饼,想必是这位巧手的姑娘趁着夏日的艾草开花之前,将嫩叶采摘,捣了汁,和了面,一块块细细做成。

“白大将军,吃块饼子,可别饿坏了你,也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嘛。”息衍笑着将饼子塞到白毅唇边,白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了,又咬一口。

“真饿了?你都不吃饭的?”息衍心中高兴,也咬了一口饼子,尝到了舌尖上淡淡的苦涩,两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白毅身上的沉重孤冷好像就一扫而空了,似乎他终于决定将心事深深藏起,专心享受着与老友的半日安宁。

“这样就好,”息衍在心中默念,“我们在一起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两人在江心顺着水流飘荡了一会儿,白毅便将竹篙顺手塞进息衍手上,息衍乐得撑船,初入手时尚还生涩,不久后便熟练起来,他看见白毅坐在小小的船舱里,闭眼休憩,水迹满身,依旧不堕他冷静自持的威风,忍不住想笑。

转向城北一条支流的时候,息衍看见两水交汇处不远的平缓水面上,汪汪地生着一片水莲,这些莲花大部分的花苞都是白色的,俏生生地戳在水里。小船经过这里时,白毅伸指,在一株水莲上弹了弹,带起一串儿涟漪。

“干嘛不采上一朵?”息衍问。

白毅摇头:“给你送什么莲花,莲蓬才合适。”

息衍得意大笑,惊得几只白色水鸟拍着翅膀飞出去老远:“这么说,你是想送我喽?”

白毅闷声道:“焚琴煮鹤。”

 

当能在江面上遥望见巍峨的梓宫之时,白毅自一艘小船上买了一坛酒。清江里水路发达,大大小小的河流水网遍布整个城池,于是也有不少人直接在舟船上做起了生意,鱼虾酒菜,布匹粮米,只要有心,都能顺着游船买到。白毅忘了带钱,又去掏息衍的钱袋,结果发现这人富贵之后排场也大了起来,只掏出了满把的金铢和一块白玉。

“送给二位公子了,半个银毫都不值的劣酒。”船家见他俩尴尬,爽快地一摆手,白毅想要从身上摸点什么塞过去,船家已经撑船远去。

“还以为你会直接扔个金铢过去,”息衍拎着钱袋笑了笑,“这么小气可不像你。”

白毅闻言,真就从息衍手里抓了两个金铢,掷到那艘船上,他一向很有准头,两个金铢都齐齐落在了船夫身侧。

船夫惊诧地回头,对着两人道了声谢,唱着渔歌撑船远去。

 

“清江里倒是好水好人,”息衍将钱袋塞好,早前遇到宰客船家的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他笑着加了一句,“难怪你这几年都舍不得离开这里看我一眼。”

白毅听到这半真半假的抱怨,垂下眼帘:“你来得正好,没遇上梅雨——今日出营之前,我将三成的军士派到城南平原上帮着农户抢收夏粮,播种晚稻和黍粟,若是家中独子,还得给他们几天假回家农忙。”

息衍站在船头,重新撑起竹篙,闻言笑道:“你连这个都管,莫非你们楚卫就只有你一个拿俸禄的?帮人家收粮种稻,你白大将军有这般好心?”

白毅道:“自然不是,等芒种之后,要额外收半成的新粮充作军备,你们南淮城的商人逐利,我们也得逐利而作。”

息衍心中了然:“青衣江对面,就是离国吧。”

 

两人又行舟一段,便在城北军营旁的一座浮桥上下了船,自有军士前来帮着收船,将白毅买的那坛酒抱进帐中去。两人简单换了件衣服后同在江畔漫步,清江里初夏的天气极为温婉,水面上清风徐来,江畔开得鲜艳的花木随之轻轻摇荡,别有一种清新明丽。

息衍指着宽阔江面上的那座浮桥道:“早就听闻你们楚卫从上到下的崇军尚武,原本以为清江里会是座庄肃的大城,不想却会这样柔婉明媚。”

“你想必没见过那种场面,”白毅在江风里微微笑着,“当烽火燃起之时,清江里就会进入战备,这座城中会在数日之间立起无数浮桥,其中最坚固的可以运送重装的铁旅,其他的运送轻步骑和一些军需,城中水道除了个别较为偏远的,会全部征为军用。城中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他们甚至会帮着军队运送粮草辎重,送别自己的儿子、兄弟和丈夫走上战场。”

息衍听得轻吁一口气:“想来真是壮观,令人神往啊。”

白毅停下脚步:“我倒宁愿清江里永远不用进入战备状态。”

息衍闻言,看见好友那重新锁起的眉头,知道他又在操心着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危险,近忧远虑密匝匝排在眼前,他此刻也许是想到了云谲波诡的天启城,也许是想到了隔江遥望的剽悍邻国。

“这就是你想要的,”息衍看着平静江面上互相追逐的渔船,长叹一口气,他在心里问自己的好友,“这种平静,你又能保住多久?”

白毅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话,深深地看了息衍一眼,息衍自然明白他眼里的坚定,他知道自己心中的坚持亦不会少上多少。

关于这种问题,他们从前已经吵过多次,这一回来到明净的青衣江畔,息衍便不想再提了。

 

随后两人回到白毅军帐里对坐饮酒,没有下酒菜,只有从河舟上买得那一坛劣酒,酒劲极大,两人喝了一些,便有些醉意上头,白毅早下了禁令,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息衍此时穿了白毅的衣裳,是一件洗得有些旧的征衣,穿在他身上却自带了疏狂风流,犹如过路的名士随意走进军帐,只为了讨碗水酒喝。

再两碗下肚,息衍按着额头自语道“醉了醉了”,便顺势倒在白毅的肩膀上,白毅原本坐得笔直,也忍不住放松了身体,给这不知是真醉假醉的人舒服靠上。

息衍却从白毅的发间捡出两根白发狠狠拔下,自称的醉意顿时消散,他将白毅的发冠摘下,攥着那曾经满把乌黑的头发,发现里边夹杂着更多的霜白,遂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二十七岁吧。”

白毅从他手里取过发冠,为自己简单束好发,再将酒碗满上:“不说其他,今日只是喝酒。”

息衍接过白毅递来的酒碗,闷着头一饮而尽。

 

第二日清晨,白毅便从北城门送息衍离开,这里有直通城外的驿道,专供军方使用,这样息衍便不用再撑着小船在河流上来往。息衍告别的时候,白毅站在一棵老柳下,身旁立着一匹身量极高的白马,正是白秋练。

白秋练今日见到息衍的时候,几乎是撒着欢跑过来蹭在他身上,相别这几年,它依旧记得息衍当初总给它好草料,也会在白毅忙得分不开身的时候,帮着为它洗澡梳毛。

一人一马的相见还未结束,被军士牵来的墨雪也加入了进来,一人二马蹭在一起亲密非常,白毅看着他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息衍翻身上马,他看着柳树下的白马和一身雪白的男人,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白毅,不如随我到南淮去,咱们去看紫梁河。”

“走吧,”白毅摇头,他脸上带着笑,清澈如少年时,他又重复一句,“走吧。”

 

息衍再不多说,他一收缰绳,矫健的黑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去,仿佛是要奔向未知的前程,息衍知道自己的前面,有着血与火,有着铁与刀,有武神在夜空中召唤,有拨弄棋盘翻搅天下的将来。

而此刻静静地站在柳树下的白毅的身后,是一个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的天下,但那里有巍峨的天启城,有明丽的清江里,有唱着渔歌卖酒的农夫,有划船浅笑的二八少女,有白雾初散时散满千万碎金的大江。

 

于是他再不回头。

 

芒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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