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九州缥缈录/旅人】【息白/野尘】九州纪行-宛州-青石

九州纪行-宛州-青石

这是九州纪行第四篇,基本上是仿水泡的游记,风物里夹带一点私货,主要是息老师和白老师的往事,还有前辈们或者小辈们。

篇一:九州纪行·越州·秋叶山城·一间酒肆 

 

篇二:九州纪行·中州·天启·乐游坊将军亭

 

篇三:九州纪行·中州·殇阳关

 

 

青石是个好地方。

这是笔者初见青石的一句由衷赞叹。

当时笔者正乘船行经坏水河入城,那一天是青石城雨季里难得的晴天,八月清晨的大雾刚刚散去,前些天暴涨过的河水显得很平静,但足够这条在旱季里就被嶙峋怪石所阻的水道将我们这一船人送到青石城去。船东姓路,在青石城的南方水道上有一支小船队,统共领着百八十人讨生活,做得并不算什么大生意,故而在雨季里也做一些接送散客过河来去青石的营生,不管风雨如何大,他都披着一领子蓑衣扎在船头,听众人议论说他早年就是这附近几条水道上数一数二的领航人,人送绰号“老蓑公”,我便也在心里默默喊他几声老蓑公了。

将到码头的时候,随着老蓑公一声高喊,我就做好了下船的准备,理了理衣衫搂着书箱出了舱,准备往艞板上跳,但身边的渡客却无一人如我一般匆忙,码头上的板子也迟迟没有搁下。狐疑之际,却见老蓑公自船头缆绳下拉出一个红漆雕边的木匣,抽开来却是整整一匣以绿叶裹扎的黍饼,他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将好几十个黍饼抛洒进河水里。黍饼扑嗵嗵入水,砸起三四条抢食的游鱼来,将雨季过后雾蒙蒙的坏水河点缀出一些生动意趣。

我知晓这是水上讨生活之人的习惯,四方上下古往今来,有此习俗的地方不知凡几,各有其或悲壮或凄婉的传说,晋北就有痴女求而不得投水化鱼的掌故,我正待暗自评说整合一番,却记起一桩青石城旧事来,心中顿觉惨悴:数十年前青石之战,燮军久攻不下,遂驱山民万人于青石城西关门外,一日后,山民撤往青石坝子门,群集欲渡坏水河,天驱铁浮屠往来践踏,死伤者众,于坏水中溺毙者更是无算……(注1)

黍饼扔完后,船东便由着我们次第下船。到码头上同四五人雇了一辆骡马大车行个五六里,过了有千年历史的大坝,便能看见青石的北门。这座城门砌得极质朴,无数青灰色大石不知以何种工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贴合在一起,就组成了这独特而原始的城门,据说青石千年来城门始终风格如此,乃是一贯的磊落、大方、简单,经无数沧桑毁誉而不改。一进城门便觉得凉爽怡人,两侧未经任何颜料晕染的青灰色大石上看不见半点曾被硝烟熏染的痕迹,这背后却隐藏着不知多少惊心往事。宛州人都知道,胤末燮初唯一一座毁于一炬阖城而殁的著名城池就是青石了,当羽烈王的天驱军团席卷天下之时,楚卫国都清江里曾经抵抗最烈,传说里青衣江一夜尽赤,但不知是何缘故,那座闻名于世的美丽城池却没有受到太大损失,而青石城,却在惨烈的青石保卫战之后几乎被夷为平地,十万人死于非命。二十多年前青石城重建,历经多年发展,人口却始终再未超过十万之数。

青石城中的街道上总是充满凉意,将宛州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丘壑围绕着这座既苍老又年轻的大城,也送来了凉风阵阵,让城中居民即使在盛夏中也感到惬意舒适,使之成为宛州众城中与云中并称的避暑胜地。青石人骄傲于他们的城池,大难临头亦大都不愿离开,难怪青石城重建后,除了敬德帝迁宛州豪强举族而来,到此城定居的,倒有近半是战前撤离的居民重回故地。

如今的青石城,虽于城墙城门上看不见多少战争的痕迹,但在城中却是处处留痕。先羽烈帝曾将青石列为罪城,太师谢墨亲笔题写的界碑就立在东门外,细数青石城及鹰旗逆军十条大罪,为战后青石一景。敬德帝好施仁政,得位数年后命人重建青石城,并迁移豪强充实人口,又感慨当年之惨酷太过,亲命立碑纪念,在城中广场所立的高大石碑上题写“烈骨英魂”字样的,还是那位太师谢墨。但青石人并不买账,这英魂碑立起不到三天,便给人泼了几盆花花绿绿的颜料,碑上字迹自然不堪入眼了,官府查索未果,请人将石碑擦洗干净,再贴着谢太师的墨宝描上去,然而不过数日,又多了许多划痕,官府如此修理了数次便懒得管了,由着青石人将这方石碑上价值万金的墨宝一点点刮擦干净,数十年一晃而过,“烈骨英魂”碑已是一座无字碑了。这无字碑十分好寻,沿正街前行二里不到就是立碑的广场,触目便是一座满载伤痕的石碑,高达两丈,颜色青灰暗沉,孤零零立在空旷的广场里,诉说着青石人无言的倔强和永不磨灭的伤痕。

静观无字碑后,我跟着几个人在广场后的坊市里用了些饭,黄黍饭一碗就一碟青菜半只烧鸡,吃得肚腹浑圆,店家神神秘秘对着我道:“我们青石城里的黄黍烧鸡,可与别处不同。”有么?笔者摸着肚子想了半晌,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同,再问店家,这人却是笑而不答。

吃过饭就听从店家的建议去听戏,青石城虽多次被毁,但城中传统鼓乐却得以保存,多为折子戏伴奏,倒也雅俗共赏。其中有一种最古老的乐器叫做“箾”,相传是青石建城之时先民削竹为器,遂成城中沿袭多年的乐器,我在旁人的指点下看到了这种乐器,顿时忍俊不禁,那乐器不就是洞箫吗?想来青石城千年来经历颇多坎坷,她所庇护的城民就对于这些承载着旧日记忆的古老遗存分外在意,尽管“箫”要比“箾”通俗许多。

恰好西市临街有一座无名戏台正在上演折子戏,这戏台的梁柱都是石料所造,据当地人说是战时方圆几里内唯一未被毁去的建筑,细看去戏台的石制基座上果然黄黑斑斓,红红绿绿的布料都遮不住,但也许是刻意为之也说不定。

戏台上两个穿得黑黑白白的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戏台下密匝匝围着几十个人,不时有人跟着唱个几句,看起来极有兴致,我凑过去问其中一人这是出什么戏,那人看了我一眼,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道:“这一出唤作别情。”

我抬头一看,果然那两人正双袖共挽难舍难分,莫非唱得是当年青石守将尚慕舟与其夫人阿零的故事?听来果然有十二分的凄楚(其时台上唱戏扮相男女老幼不分,都以面具或者手中道具区分)。

“唱得是当年大胤大将军白毅与本朝太傅息衍道不同不相为谋愤而割袍断义的故事。”那人见我神色不定,补充了一句。

我一时哑然,看看台上那两位将一出决裂戏演得难舍难分的伶人,再看看台下看得兴高采烈的观众,心中感慨不已。不知青石人是以何等心情将这两个人决裂的故事演绎得如此缠绵悱恻,也许是因为白毅叛出的天驱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苦难,也许是这两人身为名将却都没有沾过青石人的血,再也许不过是青石地方文人兴之所至的随笔为之。但将这出戏唤作“别情”,也足够唏嘘了。

不过民间叫做“别情”的折子戏很多,并不囿于讲述才子佳人的凄凉故事,其种类之繁多,足可写一出文论了。这一二十年间在南淮最出名的一本“别情”戏便是讲述本朝羽烈王与北陆昭武公殿下于唐兀关割袍断义的旧事,唱词之悲凉处,直教人肝肠寸断。乱世英雄们的别离,不比痴情男女的别离少几分凄切,又更多了几分苍凉。

这出戏演罢,笔者特意去拜访班主,得他允许看了戏班子里珍藏的一些本子,我问为何不见以当年青石之战为题的折子戏,老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写不了,写不了。”

告别了班主后,我又去寻访城中的夏氏书塾,但却吃了个闭门羹,书塾大门紧锁,唯有几枝老柳虚掩在青瓦白墙上,静静随风摇曳,那传说中亲历了青石大乱的女塾师夏夫人便更是芳踪难觅了(注2)。

心中虽有遗憾,但也只得离开,在城中乱转了半晌,不知不觉又到无字碑下,默默驻足良久,发现胤末燮初以来数十年纷纷扰扰,也唯有这被岁月和痛苦刮擦剥蚀得碑面斑驳、不余一字的石碑能够略表一二了,其中许多往事,纵然四百里坏水河亦不能承载,何况手中一支柔软的羊毫笔呢?

笔者每去一处地方,总能找个由头来写,或说将军亭,或说酒肆,或说城楼,或说水塘,但唯独到了这宛州十城中最老最小的青石城,却不知道指个什么景致来勾勒描绘这方饱经沧桑的千年古城。六眼血井自然早就清了,城下骸骨亦被一一收殓,城西的无名戏台始终唱着折子戏,有时说前朝事,有时道本朝情……再有,武庙旁的无字碑依然矗立,城中百姓依旧拿黄黍作为主食,城里学箭的孩儿们多年来总是比别处多很多——这些零零散散的事物乃至至今生活在这座大城里的数万人,每件事每个人每方城砖每块石头,都在诉说着几十年前那场悍勇的抵抗和血腥的屠杀,也都在絮絮叨叨平平凡凡地活着、存在着。

这些事未来会被忘记吗?笔者也不确定,但饱受摧残的青石城始终在,哪怕羽烈王的赫赫威名和鹰旗军的抵死挣扎一起被遗忘在坏水河的涛声里。

青石,真是一个好地方。

 

注1:见斩鞍的青石之战设定

注2:此处之夏夫人也许是指《崔罗石》中的夏若书

 摘自《远游堂笔记·卷四·宛州卷》

本篇完

虽然只各有两句话,还是在闹离婚,但确实是息白和野尘=皿=

本篇中因为我很喜欢圆圆,所以隐去他的一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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