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九州缥缈录/息白】二十四节气之处暑

二十四节气写完的野望始终存在,是独立存在但隐有相连的短篇,本篇字数有点爆了,毛病太多,先发后改。

篇一:二十四节气之一 芒种

 

篇二:二十四节气之二 大雪

息白 二十四节气之处暑

 

处暑那日,我在衡玉城遇见了一个很健谈的女孩子,她说自己叫七月。

我是前一日进得城,当时天已将黑,我几乎是卡着东城门将关的时候才到,险些就让我那一把七弦琴露宿在城外的旷野之中,与停泊在港口中的大小木船为伍。

待到入了城找好客栈,进门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半轮孤零零的月亮挂在屋檐上,仿佛是浸染了将至的秋意,斜觑着衡玉城的万家灯火。

作为一个歌行者,我自然不会如那位姓项的同行一样,歌吟游历都只是为了翻搅天下——这倒让我觉得可惜,他所拥有的那些传说中的珍贵乐谱和曼妙词句都只是乱世烽火的黯淡注脚。我一向自诩是真正的歌行者,老师的正宗传人,此来衡玉自然是想收集一些民间歌谣,再经过编撰整理,自然能让老师这一系的歌行者之说流传下去。

所以我才要在暑气还未散去的七月,来到衡玉城,才会不幸遇到了这个叫七月的女孩子,当时她瞧见了我的七弦琴,便缠着我不放,非要给我说故事。

 

“你真不愿意听我的故事吗?”七月坐在我对面,亮晶晶双眼里满漾着委屈,遮住了方才还盛满了的狡黠,“我瞧见你的琴了,你不要想着藏起来。”

“不藏了,不藏了,”我颇有几分尴尬,把琴上的裹布松开了半圈,“不过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自报家门的小姑娘凑近我的脸,真是骇人极了,慌乱中我听见她道,“你是一个歌行者。”

“既然姑娘知道在下是干什么的,”我正色道(这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营生),“那么便该知道从来只有歌行者说故事的,哪有旁人说故事给歌行者的?”

“是么?”那姑娘蹙着眉,仿佛有点为难,我心里有点发虚,歌行者确实是既听故事也说故事的,但撒个小谎这种事,出门在外自然是常有的。

“我有一计,”七月突然拍手笑道,笑得我心里阵阵发悚,“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给本姑娘还两个故事,不就等于你单给我说了一个故事么?”

我在心中暗暗翻着白眼,但眼见今日是逃脱不了了,只好万分为难地答应了她。

“你说吧。”我取了一点弦蜡,将之搓匀了慢慢涂在琴弦上,我们这一支的歌行者,如今只剩一张琴和一个半人了。一个人自然是我,那半个人却是师兄,他在师父去世后的第二年就跑去了白水城周边的乡下,娶了个剽悍的胖媳妇。年前我去看过他,看见他撅着屁股趴在柳树下,正扭着柳枝做柳笛,而后在他那两个胖小子的簇拥中,用柳笛吹出尖利变调的羊叫声,孩子们乐得直打颠儿,我却几乎被气个半死。

“这就是师兄我现在最能耐的本事了。”这位人夫兼人父乐呵呵地对我说。

 

“……爹爹妈妈都没甚么能耐。”

从回忆里惊醒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听见七月说到了这句话,抬头看见这姑娘正撑着下巴看我,灵动的眼里多了点儿忧愁,我就想着既然答应了人家,总该继续听下去。

“然后呢?”我问她。

“你别急呀,我想想要怎样说。”七月把两只手都放到了桌上,搓起了碧蓝色的小茶盅。

我爹爹妈妈都没甚么能耐,他们生我的时候,咱们那个羽烈大帝兴许才刚刚学会了极烈之枪,爹爹妈妈却已在建水上打了二十年的鱼。你不要惊讶,我自小最爱听故事,爹爹不讲,我就去找书塾里的林先生讲,讲完了我就帮他打扫书塾,有时候柿子口大街的杀鱼张也会给我讲一些,这条街是镇上唯一的大街,杀鱼张也是镇上唯一的鱼贩,我听得多了,就帮他杀鱼,时间久了,我杀鱼竟比他快得多了。我后来时常帮他杀鱼卖鱼,他偶尔给我带几条鱼回家,爹妈虽然打了二十年鱼,但我们的饭锅子里竟没有过几条鱼。

就这样我飞快地窜到了十一岁,年龄长得飞快,个子也长得飞快,大家见我还是去林先生和杀鱼张那里,就都劝我爹妈不许我去。干嘛不许我去啊,我说爹爹妈妈你们不许管我,不然我就一个人跑到中州去,我找真正的说书先生讲故事,还要去京城最大的戏班子看戏,于是爹爹不管我,妈妈也不管我了。

后来我想我真是任性,从来不要爹妈管,但他们真的管不了我的时候,我却不知有多想让他们出来管管我。我的日子过得太简单,听故事、打扫书塾、杀鱼、回家,我不懂我生活得是个什么世道。我是在那年的秋天被林先生从山上拽回去藏到书塾里的。他说我爹爹被拉了壮丁,我问妈妈怎样了,他死活不肯说给我听,我就在夜里扒开窗户跳出去,躲开街上巡逻的大兵回到家里去,只看见掀翻了的空灶台和扔了一地的烂衣裳。我在家里窝了半夜,我喊妈妈,妈妈不应,我抱着妈妈的半片裙子呜呜地哭,努力压着声儿……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我听了那么多的故事,明白有一种故事终于发生在了我身上,那就是家破人亡。

幸好那些大兵也没有常驻的打算,半个月后就走了,听人说,他们准备绕个大圈儿,开拔到遥远的九原去。
他们带走了林先生和杀鱼张。

 

我想我是个彻底的孤儿了,故事里的蔷薇皇帝也没了亲人,可他有文纯公子和蔷薇公主,有好大好大的本事,能杀了天下所有的恶人,但我没了爹爹妈妈,没了林先生和杀鱼张的故事,就比戏文里的孤魂野鬼还要不如。

我开始做偷儿,我的手向来很巧,偷东西和打扫书塾或是杀鱼并没什么区别,但大概是年景太坏的缘故,我偷来的东西经常只是勉强果腹。

 

“果腹,”她轻轻又念了一遍,“这个词是师父教我的。”

“偷儿的师父吗?”我玩笑着问,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自己的故事。

 

但有时候,我也能偷到一些阔绰又粗心的家伙身上去,这时候,我就用多余的钱请人把爹爹的衣裳改小一些,自己来穿。乱世之中的女孩子总比男人要更艰难一些,我穿上男人衣衫活像是个身量不足的半大小子,只要机灵点不冲到苦主面前去,不跑到抓壮丁的人那里去,想来也没有什么人会刻意为难我。

我对他的荷包下手的时候,恰好是我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那一天正好也是处暑。

我已经度过了一年半的偷儿生涯,我的双手已经更加灵巧,可以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而不让被偷的人察觉到我的动作,我甚至根据以前听来的戏文和故事,给我那些偷盗的手势取了些文绉绉的名字,唤作什么“分花拂柳”、“千变万幻”、“捉风捕影”,诸如此类。

小小的清水镇,原本只有一百来户人家,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镇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来自四海的商贩挑着担子赶着马车来来去去,让我的偷盗生意得以继续下去。

我的愿望早不是什么听遍天下的故事了,我要将这清水镇的偷儿们集合起来,做个偷儿王。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镇上的大偷儿小偷儿并不服我,于是我夸下海口,要连偷十次不失手,好叫他们瞧瞧我的厉害。

去偷他,就是我为了成为清水镇偷儿王而重新开张的第一桩生意。

说到这里,你肯定知道了,我的这一桩生意必定失败了。

 

“呵呵,”我笑了一声,颇有点儿幸灾乐祸,“七月姑娘,还请继续,只不知你当时用得是分花拂柳还是捉风捕影呢?”

“自然是都用了。”七月并没有恼,瞅着我笑盈盈地说。

 

我当时想得是,真没见过这么可憎的人啊,我说他可憎,并不是因为我用遍了什么分花拂柳、千变万幻、捉风捕影等等绝招而未能得手,被人发现了我大可撒腿就跑,今次做不成偷儿王来年再战便是。

但我不知道我惹上了一位什么样的瘟神。

不不不,没有,他没有把我送官,他在当时确实揪住了我的手腕,但只轻轻拽了一下就松开手,看了一眼就叫我离开了,我心里慌得厉害,赶紧跑开,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只被一身洗旧了的白衣裳晃了眼。

是个穷鬼,我想,幸好我把荷包还回去的时候偷偷藏了两个铜钿,够买两个烧饼。

但这穷鬼的脸,我却不得不看清了——第二日我准备重新下手,这次的猎物是一个胖胖的员外郎,他的袖袋和腰上的荷包都很鼓,只要得了手,够我吃几顿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伸出去的手却顿到了半空中,白做着鹰爪勾石的手势。

“借过。”我听见有人对我说,此时我的爪子差两分就碰到了一身白衣裳,洗旧了的白衣裳。

他不只是穷鬼,他还是瘟神,他的再次出现让我这一桩生意又落空了,再遇上他我就去撞南墙,我这样想。

 

我没有去撞南墙,我去撞了他家的门。

第二次被他坏事后,我又第三次被他坏事,紧接着就是第四次、第五次……有时候我还刚刚准备下手,就看见那人穿着洗旧了的白衣裳站在不远处,非常僵硬地突然转头躲避我仇恨的目光,有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将手掏出兜里,一声“借过”就已经在我的耳畔响起……

他大概只有白衣裳穿,只会说“借过”这一句话,只有那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我满怀恶意地想。

但我在饿得心里发慌的时候,又能很轻松地捞了他手里的馒头就跑,只是再没偷成功过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人。

 

我终于受不了,找了几个偷儿兄弟四处打听一番后,我就偷偷跟着他,撞了他家的门——我本没想撞的,但他住的是林先生的书塾。

我想如果他在这里做坏事,我就拼了命把他赶走,这里是我为数不多珍惜的地方了。

 

但他在看见我狼狈不堪地撞进书塾里的时候,一张面目可憎的死人脸上却有一丝欣慰一闪而过,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但他只是这样看了我一眼,就继续看手里的书,我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当时他坐在林先生常坐的几案前,身前堆着一摞书,手上拿着一本书,书脊上一共六个字,我不认识五个半,剩下那半个是个田字,林先生当年教的,只是我不爱学。

我在这种奇妙的气氛里落座,方才将这瘟神的面貌从头到尾地看了个清楚,他身前有一盏茶,手上有半卷书,正襟危坐在几前,他的样貌看着并不苍老,甚至颇有几分标致,但头发已经半白了,和黑发混杂成灰白,让那满头的白色显得不那么触目。

我努力了几次想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但终究没能开口,他看了看我,将那碗茶水推了过来。

原来是给我准备的,我不客气地端起就喝,凉的。

他又把一本书放到我面前摊开,这回可半个字也不认识了,我面红耳赤地对他说:“我不识字。”

他看了我一眼,一手执卷,一手搁到膝上,这一手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十分有派头,让我忍不住有些诚惶诚恐。

“我教你。”他说。

我憋了半天,也没把“不想学”这三个字憋出来,心里想,原来他是会说别的话的。

 

自此我就住进了这个书塾,林先生走后的、我曾以为再与自己无缘的书塾,我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有了新衣裳穿,依旧把自己打扮成个半大小子,每天跟着他读书习字,饿了就去找他的老仆,一名唤作李伯的跛足老者,此人负责书塾里的一应杂事,我偶尔也帮着做做饭洗洗碗,其余的时间随我自己安排,只要不再去做偷儿。

我想叫他师父,他却让我喊他“老师”,这有什么区别呢?难道他当自己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学究吗?

我依旧习惯叫他师父,他于此也不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不多话,除了吃饭睡觉,每日午后必然有两个时辰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其余的时间我都能看到他,书孰的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李树,有时候我刺溜刺溜地爬上去摘李子,低头一看,也能发现他站在房檐下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儿虽然吓我一身冷汗,但我知道他大概是怕我掉下去罢。

过了半个月,他叫我把镇上的偷儿们都叫过来,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学读书写字,我觉得这是一桩难事,那帮家伙跟我一样没爹没娘没人管,哪里肯来读书。但他连续出去了三个白天后,第四天,我就看见四五个半大小子和三个小不点坐在书塾里愁眉苦脸地开始念书。

他教这堆偷儿认字,给他们饭吃,却不收他们钱——跟我的待遇一样。

我顿时气结,勒令这群白吃白喝白念书的小偷儿都叫我大师兄。

“大师姐!”书塾里齐刷刷一声喊。

这群混蛋竟然都知道我的底细!

那么师父呢?我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看书的他,他自然是没有说破过,可我知道自己万万瞒不过他。

日子就这样开始过了,每天清晨,无论我们这些人多么吵闹,他都在教完我们一天的功课后,安静地坐在案前看一个时辰的书,我们这群皮孩子想要偷跑的计划失败得彻底,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规规矩矩地写一个时辰的字。

 

原本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过下去,一群乱七八糟的、没人要的偷儿孩子,蹭吃蹭住在书塾理,一个不讨喜不会笑的穷鬼老师,每日里正襟危坐着教我们读书。

但我心里老是觉得不自在,果然,大约半年后,书塾里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另一个他的到来,打破了我们和师父平静的生活。

将来客称之为“另一个他”,那是因为我当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养了我大半年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单知道,跟着他有饭吃有衣穿,有我渴望了好久的平静的日子可以过,每日里被填鸭楦草地逼着写大字背文章便不要紧,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就更不算什么了。

 

“我曾问过师父,为何要教我,”七月将一枚银毫立起来,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他说看见我还小,偷东西不好,所以不许我再干了,至于之后那纯属我自己找上门去的。”

我愕然道:“阻止你?难道偷他自己便不算偷了吗?”

七月翻了个白眼,将银毫啪地一声拍倒:“他说那些不算,是他送我的。”

我摸了摸鼻子:“那你这师父可是有些笨。”

“可不是嘛,息先生也这样说。”七月笑了起来,这一笑,让这店子里都多了几分明媚。

“息先生?”

 

所谓“另一个他”就是息先生了。

息先生到来的第二日,就赢得了那群小崽子的心,你若问为什么第一日不算,因为那一天,我们为了他挨了半日的饿。

息先生来得很是嚣张,那一日,我们刚学了几个字,正愁眉苦脸地练着字,一个男人推门而入,他走路带风地来到师父面前,双手撑在案上,劈头便说:“我说你这个人,不是说自己要开医馆做医生吗,怎么又开了书塾?叫我一通好找。”

我给他吓了一大跳,这才看清这男人穿一件黑袍子,白腰带裹了腰,里边插着一支烟锅儿,这烟锅杆儿尺长,是乡下人常用的样式,爹爹就有一支。

师父闻言面色不变,拿着书卷敲了敲:“上课。”

来人笑道:“你这人的性子老是不改,就会在我面前耍威风,也罢也罢,且让息某听听你要怎样误人子弟。”

于是这看着身披狂意极为嚣张的男子,就真的找了一角安安静静地盘膝坐下,我坐在他一侧,便一忽儿偷偷看他,一忽儿偷偷看师父,不管师父是在喝茶还是在看书,或者离座手把手教几个小孩儿描大字,他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师父,目光很是深沉,师父却不看他一眼,偶尔有余光扫过,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如此半个时辰,这上门的男子将烟锅抽出,捻了一撮烟叶子塞上,又偷偷看了一眼师父,摇了摇头将烟锅收起。

嘿,我暗笑起来。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今次的晨学时间似乎特别的久长,长到我和那群小崽子们的五脏庙纷纷敲起了钟,开饭的时间早到了,但师父还是不动,我们也不敢动,那位“息某人”自然也不动了,时间愈久,我们愈饿,课堂上便愈发躁动,师父那一副铁石心肠却由着屋外蝉鸣,屋里人躁。

良久,还是这男子打破了沉默了,他伸指在桌上敲了敲。

师父便将目光投向了他:“先生所为何事?”

这男子道:“息某纵然今次没有什么柴火供你烧,也没必要就此被你饿死吧?再者就算是息某让你不满,又何苦要这帮孩子一起陪着你我挨饿?”

师父仿佛是想起什么一般,怔了一下,对我们道:“是我考虑不周,你们去厨房找李伯吃饭吧。”

后来息先生对我们说其实那一天师父并不是要故意让我们挨饿,他不过是忘了。

 

“这也能忘?”我哑然失笑。

七月笑了笑:“息先生说‘定是你们的老师许久不见息某,一见之下看故人英俊潇洒一如既往,心中欢喜得很,便忘了给你们吃饭了!’”

“好家伙,真是大言不惭,”我看七月捏着嗓子模仿那人音调语气,忍不住插嘴,又叹气道,“你家老师怕是遇上克星了。”

“谁克谁还不一定呢。”七月哼了一声,显得十分不满。

 

第二日这位“姓息的”便带着我们去街上吃了个饱,麦饭黍饼管够,还切了一只烧鸡,粗茶淡饭多日后开荤,自然让孩子们喜笑颜开,一顿饭之后,这群皮孩子便在本大师姐的带领下乖乖地喊他“息先生”了,只是师父不一起来,让我有几分郁闷。

一个小孩儿问我:“大师姐,咱师父咋不来?”

我没好气道:“他就那死人样,别管他,吃我们的。”

我将梗在喉中的一口鸡肉咽下,抬头看息先生,见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对我投来极为欣赏的一瞥。

英雄所见略同,我将他目光里的含义读了出来,顿时心有戚戚焉,对了,这句话还是前两天师父刚教的呢。

 

说来有件事倒是甚好,自息先生来后,我才知道原来师父弄得一手好箫管,偶尔在半夜醒来,我会听见院外有一阵箫声呜咽,十分悲凉低沉的样子,并不扰人,所以往往不过一会儿,我便又沉沉睡去。直到某一夜我忍不住跳出窗户穿过院落,然后借着月色爬上李树,居高临下地向外面看去,隐约看见距离书塾不远处的大树下,一袭白衣的男子执箫管吹奏,他身旁一点火星明明灭灭——想来便是师父和息先生了。

他们也不说话,一人吹箫,一人抽烟,枕着无边月色,彼此间既远又近。

夜风将月色和箫声一并送来,极是惑人,我很快竟在李树上睡着了,他二人第二日自然知晓了经过,也没说什么话。

 

息先生的到来还带来一桩好处,那就是他极会说故事,远比当初与我启蒙的杀鱼张和林先生出色许多。每当他头天跟我们说要讲故事了,我们在上课的时候总免不了失神几分,师父固然不会打手板,但却罚我们多抄了两页大字。于是在蝉噪林静的月下,我们坐在院落里听息先生喝一口茶,折一把蒲扇,说一通故事,再热热闹闹叽叽喳喳一番,就是我们最渴望的游戏了。师父对此不置可否,反正他通常是要早早休息的,任我们在外面闹翻了天,他位于最里侧的房门依旧闭得紧紧的。只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看见师父站在走廊中,斜靠在廊柱上,看着院子里正在扮说书人的息先生,一脸霜雪色里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温柔。

但息先生似乎不愿被他听去,在一次发现师父也在之后,就将师父轰回屋里去了,搞得我们面面相觑。

“息先生不喜欢师父吗?”孩子们中一个叫小黑的道,“怎么不让师父听故事。”

“我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息先生吧嗒吧嗒抽两口烟,笑嘻嘻道,“反正故事不是说给他的,咱们继续。”

 

我们自然不会问息先生为什么对师父不满已久,但师父对息先生的不满我们可是看在眼里的,瞧在心上的。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就是息先生在来书塾后的第二个月,就开始把我们这些人叫在一起,教我们一些简单的防身武艺,甚至还有下陷阱绳套之类的机巧之术。

师父的不满很快爆发,两人当晚在屋里开始争吵,被我们听得真真切切,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你教他们防身武艺,这没什么,但那些机关巧术,凡有几分眼力之人,恐怕轻易就能看出都是军中所传,他们都还是些孩子,你教出几个祸乱天下的高徒来,难道还没个够吗?”这是师父的声音,我从没听见过他声音这样大,这样尖利。

息先生徐徐道:“你真是想岔了,我只是想他们多几手防身术,否则就你现在的样子,能庇佑他们多久?”

师父仿佛是冷笑了一声:“若不是烽火遍地,他们哪里用得着我来庇佑?七月那孩子的父母便是……”

我心中难受,想起了爹爹妈妈,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但我依旧努力听下去,但他们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得又急又快,我也听不得多清楚。

也不知道他们吵了多久,师父长叹一声,又道:“随你吧,你说得对,乱世中人命如草芥,你就是将十二分的本领都教给他们,又能庇佑他们多久?又能让这天下少死几个人?”

息先生像是站了起来,对师父道:“白……,这些孩子总会长大,你也不妨试着放过自己。为他们心力交瘁这许多年,却落到如此地步,你这匹拉车的老马也该歇一歇了。你我自小相交,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但这天下的担子,你担不起,过去不行,现在更不行了。”

他的语声轻柔,像是在安抚师父,让旁人几乎听不见。

师父闻言,只是怆然一笑,不再言语。

我坐在窗下,不知不觉中,眼泪流了满脸。

从此师父不再阻止息先生教我们什么东西,他偶尔甚至还会勾画几种简单实用的小阵法来给我们演练,上课的时候也说些让我们似懂非懂的天下形势之类,那一夜的争吵就此消弭无声,但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妙,又大概明白师父和息先生显然是什么落难至此的大人物,他们拿出的东西自然不凡。我心中有了危机感,总觉得此时的安宁不得长久,便开始认认真真地跟他们学,那些向来吵闹的皮猴子见我这大师姐如此用心,便也跟着一起学了,我虽是个女孩儿,但在这群孤儿当中,渐渐建立了几分威望。

 

“姑娘好大的造化,”我听到这里,顿时长吸一口气,这两位形容姓氏如此明显,不是那曾经席卷天下的名将之二还能是谁呢?顿时喃喃道,“原来白将军在清江里遇刺之后竟还没死……”

“遇刺?”七月冷笑一声,但也没就此说什么,只是继续讲她那闻来平凡安静但又有些惊世骇俗的往事。

 

息先生到来之后的第二年,我已经十四岁。

初秋的某一个月夜,息先生没给我们讲故事,也没教我们一些小把戏,他在院子里点上几盏灯,一脸散漫地撩袍坐下,独自将打来的烧酒喝了,又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张竖头箜篌来(这乐器自然也是息先生教我认识的),从腰带里抽出烟袋杆子,就着琴弦一拨,二十三弦铮铮而鸣,欢快的调子喷薄而出。

息先生一向不羁小节,但从来都是穿一身文士的长衣,很有一派儒雅,但当他弹拨起箜篌的时候,浑身气质一变,就彷佛乡野村夫一般,就是杀鱼的小贩、挑担的货郎似乎也不能比他更亲切,但他身上的狂野洒脱之色,又自有一番气派,漫说那些贩夫走卒,便是戏文里、天下间那些英雄又如何能及?

我们听得又激动又惶恐,安安静静地坐在不远处,息先生一曲弹罢,师父的房内箫声又起,其中有许多悲凉意,却并不凄婉,一声奏出,延绵不绝,调子猝然拔高时,又彷佛是夜鹰拔地而起,借着明月绕树盘旋,俄而冲着天空飞去,再不回头。

师父吹箫之时,息先生便以指弹拨琴弦,一声声地彷佛做着注解。

最后,他们的箫声和琴声便混在一起了,我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但心里着实欢喜极了。

 

“此二人果然于音乐之上造诣不凡,姑娘的诉说也是精彩绝伦,”我不由拊掌赞叹,“纵然不能亲耳听闻,心中也是自有妙音绕梁三日啊。”

七月说得有些累了,低头抿了一口茶:“我后来经常回味两位先生当日的合奏,但无论如何转述,都觉得空泛得很,不能道出当时之万一。

 

不成想我预感中的坏事来得如此之快,我知道师父和息先生担心得是战火重新燃烧到清水镇,虽然他们之后再没爆发过争执,但我能看出他们谈起此事时的不快与忧虑。

他们合奏的一个月后,战火还没来,山贼却来了。

我们远远地看见清水镇上燃起的示警硝烟之时,清水客栈的一个伙计也正好栽倒在书塾的大门前——镇上自有镇上的书塾,一个在大街西头,一个在大街东头,我们的这个书塾距离清水镇有一些距离,来去大约一炷香的路程,否则也轮不到我们这班野孩子在这里安窝。

那伙计倒也机灵,说是镇长从逃难的流民那里收到了流寇即将来此的消息,马上关了小镇前后的大门,又派人查探了一番,但那群恶匪很有本事,足有一百余骑,单靠镇子里的乡兵怕是抵挡不了一二,他又说几个乡老说书塾里的先生不是寻常人,看能不能想出避敌于外的办法。

 

“看来只是一股普通的流寇,虽不算什么精锐,但残忍成性,已经有数个村镇毁于他们之手,”师父很快和息先生论起事来,并没有背着我们,“这清水镇原本有一些团练乡兵,数年前都被带到九原去了,如今只剩个空架子,近两年招徕的二十来人也是疏于演练,这几日商旅几乎绝迹,镇上多有老弱,想来根本抵挡不了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纵然早已不是你我驰骋的天下,但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却不能不管。”

息先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你留下。”

师父摇了摇头:“只怕双拳难敌四手。”

我听过被山贼糟蹋的镇子有多惨,便喊了声:“我去!爬树上墙没谁比我快。”

身边围着的皮猴们也纷纷道:“我也去,我也去!”

息先生看了看我们:“也罢,我方才已将暗哨放了出去,只消堵住出入口,抵挡个半日,最近的府城里就会有援兵过来。”

师父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点了包括我在内的十二个大孩子,个个都是十四五往上的年纪,平时的军阵技巧也操练得不错。

师父看着我们道:“贼寇来袭,你们孤弱之身自不该冲锋在前,但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又有息先生带着,为师在这里只一桩要求,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听从息先生命令,令行禁止,不得鲁莽,如何?”

我们看他这样郑重,顿时有了戏文里上阵杀敌前全军誓师的激动,都大声喊道:“好。”

息先生道:“放心吧,不会让孩子们陷入危险的,只是让他们帮我运送安放一些木甲陷阱绊马索之类的机关,事不宜迟,我……”

息先生正欲提剑离开,师父却一把拽住息先生的手,将一卷东西塞了过来:“将这个带上。”

两人双手交握了几瞬便又分开,息先生顿生豪情,有几分夸张地拍着我的肩膀道:“孩儿们,你们师父与我,当年天启城的王孙贵胄欲拜任一人为师尚不得,一篇随手写就的军备亦值千金,这回我二人教了你们这许久,合该让贼人们看看你们的厉害。”

我们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心情激荡地跟着他起哄了几声。

师父又叫住息先生,突然莞尔:“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在殇阳关拿我的军备集略教训墨雪的事。”

息先生闻言一呆:“我随手拿了你一本册子就去抽墨雪,竟是你写的军备么?这可与我无关,你营中的军棍也打不到息某身上。”

但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笑着离开,我们匆忙跟上,我回头看见师父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八九个小孩儿乖乖地站在他身后。

 

“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敢带着一帮半大孩子参战,”我抹了一把额头,发现其上冷汗涔涔,“总不该让孩子们……”

七月瞪着我道:“若只剩孩子们了,便眼睁睁看着大家被他们杀吗?”

“不是不是,相传两位将军不论军略还是武艺都是世间少有,就不能?”

七月又瞪我一眼:“师父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的,便是息先生,身上也不知有多少伤呢,师父断不会抛下我们,息先生也一样。但哪能总叫人家来护着我们,怎么好意思呀?”

我额上冷汗更多:“姑娘所言极是。”

 

息先生果然没让我们遇见什么危险,我们将这一年多来息先生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儿,大抵是一堆绳索木甲尖刺铁蒺藜之类,装满了两辆大车,运到镇子上去,路上我问息先生:“马贼要是来师父这儿可怎么办?”

息先生笑道:“你真以为这几年的太平日子是因为没人打他主意吗?息某号称三十年来步战第一人,但你那便宜师父,纵不是三十年来战阵第一人也相差不远了。他住这几年可没闲着,这书塾一旦闭门谢客,在二三十人围攻下支持个一两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了,你师父方才给我的,可是你们这清水镇的全图,怕是官家也没有这么详细的。”

“那让大伙儿都躲进躲进书塾里不行吗?”

息先生摇了摇头:“地方不够,人又太多的话无法腾挪,怕是两个时辰也撑不下。”

我又想问李伯除了很会做饭外是不是也是个高手,想了想便作罢,这不是白问么?

其实我这生平第一战后来想起也没有觉得太过艰难,我们当时在山贼进镇子的必经之路上洒了一层又一层的铁蒺藜,又听息先生指挥在不同的地方安放了绳圈套索,还将几个奇怪的木甲车分别安置在不同的角落里,息先生说安放的位置是很有学问的,以后再慢慢教我。

我们清水镇实在不大,只有前后两道门,都是土石所筑,并不坚固,息先生叫人熬煮了猪油泼洒在勉强可称之为城楼的墙上,用绳子系了很多扎捆结实、外罩棉布的稻草柴火,最后则叫镇长把镇上老弱都集合到几座偏僻的石料建造、且通风良好的院子里去,不许大家乱走动,等着我们的讯号。

 

真正的战斗在几声奇怪的呼哨后打响,我和息先生伏在镇上最高的酒楼屋顶上,听见镇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乱糟糟的呐喊声,息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后我听见几声惨叫和马儿的嘶鸣声。

开始了!

息先生打了个长长的呼哨,我稍微探头去看,发现镇门口小城楼上探出几个脑袋,哆哆嗦嗦的放了几轮箭,虽然不大济事,但跟着就传来不少呼喝惨叫声。

马贼们自然有弓箭,也冲着镇里放箭,但城上唰地张开一张大网来,倒让马贼门的箭矢十有八九落了空。

很快,马贼们开始扔火把,倒在外墙的猪油顿时起了作用,烧断了绳索带着早早准备的柴火坠了下去。

我忍不住看着息先生,心想他好大的本事,如果我都学过来,是不是就能报了爹爹妈妈的仇了?

 

马贼们在晌午后攻破了这座颤颤巍巍的小城楼,虽然只剩了四五十个人,但损失惨重的他们重新上马,在这一贯到底的大街上自然无人可挡,镇长招徕的乡兵们一哄而散地逃命去了,被砍倒了好几人,我想那些石屋子里的老弱妇孺可该怎么办,我的师弟们也没来得及跑回书塾去。

“怎么还没来,你别动。”息先生一个闪身跳到另一间房子顶上,只见他从屋顶上一个斜跃,手中剑寒光一现,瞬息间收割了两颗头颅。

“硬茬子!就是他!”那马贼队伍里有人高喊,“先做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这个彪悍的马队分出一半人来将息先生团团围住,几乎成了个半圆,刀光剑影映着燃起的大火森森雪亮,我伏在一处屋顶上,帮不得忙,急得想干脆跳下去,但想起师父说的话,还是忍住了。

我看见息先生单手执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许是害怕他暴起发难,那些马贼竟也勒马一步步跟了上去。

 

息先生长吸一口气,眼瞅着要拼命,突然似乎从天外飞来一箭,他正对面的一名马贼惊叫一声就落了马,我一眼看到一百步之外的屋脊上,一袭白衣的师父挽着一张长弓站在了那里,他整个人就如同是一头蛰伏的白鹰,初初展翅,便露出狠厉钢爪。

息先生头也不回,却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气急败坏地喊:“你不是放不得箭了吗?”

“一代名将,死于无名匪患之手,也太过丢人,”师父面上苍白神色不改,将箭尖冲着剩下的马匪抬了抬,“乾二。”

话音未落,又一箭袭来,正中这个圈子的东南方向的一名马贼,那人连声音都没发出,便捂着喉咙栽了下去,他座下马匹几乎毫无知觉。

马匪群一阵骚乱,但那头目一扬胳膊,身边便有一骑将这半圆补上。

息先生笑道:“他的弓箭是长了眼的,我的剑也是不好惹的,是否退却,悉听尊便。”

师父再次弯弓搭箭,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不过一瞬,便又瞄准了一名马贼,“坎一”他轻声喊,半圆那个方向的又一名马贼应声而落。

马贼头目却大笑起来:“地上的旧伤复发,屋上的怕也射不了几箭了吧!你这箭手当别人看不见你喘得厉害么?老子今天定要割下你们这两颗好头颅!”

息先生的右臂上一道殷红渐渐洇开,他用剑尖轻轻拍了拍肩膀道:“息某今日竟遇上识货的山贼了,只怕这位同行足能比得上息某当时的一成了。”

师父皱了皱眉,却说:“我还能射几箭,尊驾可以试试。”

师父话音刚落,又一箭射向息先生面前一人,让其压力大减,息先生顿时暴起,雪亮剑光一连斩破了两人的刀剑与头颅,他胳膊上的血迹洇得更大,但他浑然未觉般扭身跳起,又借着着已死马贼的马匹纵身一跃,重新上了屋顶——师父箭锋所向,竟没人胆敢对息先生出手。

我听见息先生一声呼哨,便蹑手蹑脚地顺着屋脊向前爬去,在我三人会合之时,师父又是一箭射出,却将一处早被烧得快要倒下的阁楼射倒,轰隆一声,拦住了马贼们的去路,那马贼头目连连吼叫,像是更被激起了血气,我不管不顾地追着两位先生而逃,他们在不大的镇子上腾挪转移,不时斩开几座事先安放的木甲,几棵树木,或是快烧尽了的屋墙,竟将这些剩下的马贼牵引得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蹿,自然也找不到那几栋藏了老弱的大屋去。

但我知道他们的艰难,师父到最后已经提不起弓箭,但他轻轻一指,息先生一剑劈下,便又叫马贼们一通好找。

到最后我扶着师父来到一堵院墙外,息先生也将手里的剑一把插到地上,趔趄一下坐倒。

“不行了?”他笑着看师父,“我倒想看看将军还能射几箭?”

师父似乎恢复了一些,摇头道:“只余一两箭耳。”

息先生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你也是想我活下去的。”

我看着这两人,怎也不懂,却听师父道:“不错。”

息先生笑毕,侧耳听了一听,全身都松懈下来:“来了。”

他索性往地上一躺,又一把将刚刚坐到他身边的师父拽倒,师父倒也不愠不怒,任由他施为,两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一起。我听着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微弱,看着天上的云彩飘来飘去,不知他们眼里的天空,和我看见的,可是一个样?

 

 

“七月姑娘,”其实我想问后来这两人去何处了,但终于还是没问,七月必然离开了他们,“请继续吧,令师果然是胸有成竹。”

“我讲完了,”七月在桌上敲击两下,“当晚,师父的房门紧闭了一夜,我想大概是他们在里面疗伤,那支援的府城军队是由一个校尉带领,他在院子里等了半宿,也没见到师父和息先生。第二日清晨,我过去查看,果然已经人去楼空了,屋里留了一堆金铢并一封信,信上说师父的书和那些要略杂学曲谱都留给我,叫我自己好生看,要教好师弟们,若是觉得自己没本事,就去城里请一个真正的先生来教。我拿着信对那校尉说‘你看好了,两位先生可都留给我了,你们没得分’,那校尉顿时面红耳赤,他进屋看了看,就不声不响地带着人走了。到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

“你请新的先生了吗?”

“自然请了,那钱不花白不花,”七月抿嘴一笑,“但那是给师弟们的,大师姐我出了那样的师,可还有先生能教得了?”

我心想也是,但这姑娘如此流浪,怕也是存了要寻那两位的心思,至少她想看一看他们是否还活着,纵然伤痕累累,纵然有永远卸不干净的重担,也能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舔舐彼此的伤口,守护着共同的记忆。

 

“歌行者,”七月笑着同我告别,“看紧你的荷包啊。”

我想起她说自己是个绝妙的偷儿,有着不下几十种花活,匆忙伸进袖袋里去摸荷包,这东西幸好还在,我松了一口气,把荷包攥进手里,却摸到软软的一卷东西。

——那分明是一张曲谱,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在其上混杂而就,一者严谨,一者张狂,却以一种奇特而和谐的韵律纠缠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浑然一体,将各色音符奏出绝妙的一曲来。不知是不是两位将军在那一夜即兴和鸣之后,顺手录下的谱子。

 

我起身去寻七月,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影儿,我回转到客房迅速收拾一番,将宝贝七弦琴背好结账,就蹿出了酒楼,今后,我有很好的故事要讲,有很好的曲子要弹,更有一个很好的姑娘,等着我去追。

 

 

处暑 完

小剧场:

息衍(森气):你不是要开医馆吗?怎么又开了书塾,叫我一顿好找!

白毅(正色):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时间什么的不要细究,反正就当两位叔叔是貌美如花的四十岁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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