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韩信中心/刘邦韩信】长安道 章五 其心也皎皎

章四 暮接故人来

章五 其心也皎皎

青艾 苦茅

 

越二日,曹原又一次来到淮阴侯府,却被告知君侯正与留侯张良携手整理兵书。时已深秋,庭院内的落叶被清扫做几堆,尚无人去清理,许是府内缺人的缘故,除却刚进门时所见的门人,偌大的庭院内竟看不见一个人。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后院帮忙。

他自入侯府,便常听从人描述淮阴侯府后院那数间贯通的大屋内藏书是何等的浩如烟海。据说除去后来留侯补上的部分藏书,以及宫苑中幸存的旧藏,其中大部分的藏书是淮阴侯韩信从齐国带到了楚国,后来又从楚国带到洛阳和长安。这让曹原深为感慨,韩信从齐迁楚不说,在几乎沦为囚徒之后,犹能护佑这些难得的兵法典籍,实属不易,不能不说令人感佩。

他不问自去,穿过大屋之间明暗不已的隔廊,到达这座侯府的后方天地。后院内的陈设更显随意,一些桃树柳树次第相杂,俱都树叶落尽,枝干为寒风摧折。那方无人打理的池塘里,芦苇长得更盛,从塘上小木桥行过的时候,视线几乎为满眼白穗遮蔽,这些天生野长的杂草果然将那几枝残荷遮得影也不见。曹原在这水塘里发现了一只小野鸭子,孤零零地追逐着朝生暮死的水中虫豸,也不知是公是母。他看着那生着一头杂乱绒毛的小鸭子艰难地在冰冷池塘中划水,便不由得可怜起这飞不起的小禽来。

却听一个女声道:“你莫管它,也不知从哪里钻来的,还小呢,待长肥了杀给君侯吃酒。”

曹原抬头,见是姜宜,便道:“让它活着不好么?”

“也好,都听小郎君的,”姜宜盈盈笑道,“君侯与留侯都在忙,知你来了,叫我接你去干活儿。”

曹原道:“敢不领命。”

 

曹原第一次踏进韩信用以修书的地方,自然要多看一看,他四处张望,一路抚摸着廊柱与墙壁,被姜宜带到张良与韩信所在的大屋里。府内从人大约是都到了这里,不时有人抱着书简来来去去。

却听韩信抱怨道:“陛下的卫队平日看得我那样紧,现在却不知去了何处,让他们搬书正好。”

又一个男子道:“不还有良供大将军驱遣吗?”

曹原心想,那一个男子必定是留侯张良了。

韩信笑道:“子房,说来也是我的过错。当日陛下令我去少府官署与你共修兵书,我胸中却有一股气在,非要将修书之地定在这里,却苦了你总需车马劳顿。现在想来,少府离你府上不过二三里,你兴起时徐徐行过去便是了,是我当时没考虑你。”

张良道:“还有比大将军府上更适合修兵书的地方吗?古人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发兵戈。依我看来,汉之金戈英锐之气都在大将军身上,在这里修整,书简上都要散发兵气。”

韩信苦笑道:“实在过誉。”

曹原又想道:看来淮阴侯喜欢别人称他做大将军呢。

他站在门外,既没有被唤进去,便听这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待这两人停了对谈,又枯立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探出个脑袋向屋舍内看。

正对上韩信望过来的黑漆漆一双眼,他忙摆出个笑脸。

“是平阳侯家的小子吗?”张良也看见他了。

曹原见他样貌清隽古拙,年龄看着也颇不小,却毫无老朽之气,登时便有了好感。

韩信用手中笔点了点,道:“正是曹参次子,曹原,你且过来见过留侯。”

曹原拜见了两人,而后便被韩信支使着干这干那。先是让他整了一会儿正堂内摊好的竹简,又让他学着调和松炭粉末。府上的仆役教他加了一种奇特的鱼油进去,据说可以让制成的松墨凝而不散,写出来的字格外有劲儿。曹原调好了一耳杯的墨,来到正堂,张良与韩信正执了一卷旧简共看,言谈间十分热烈,全无理他的功夫。

曹原便将松炭墨汁放好,想了想便去寻姜宜搬书。

 

西侧的大屋内,姜宜正带着府中仆役,用火盆蒸烤已经编好的书简。他们满头大汗地在火盆上方的薄石板上小心翻捡写满字的竹简,时而在火盆中撒一把干料,火苗顿时滋滋作响,屋里散发出一股白茅和艾草混杂的味道,微苦而涩,杂有清香。这样处理过的竹简可以防虫蛀潮侵,保存时效自然更久。

曹原说明来意,姜宜抹一把头上的汗,对曹原道:“你去把我们烤好晾干的简分类放到库中去吧,君侯做了标记,按照那个顺序来。”

 

曹原顺着她的指点转进一侧的书库中去了,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冷得他连打了几个哆嗦。但他将这几个哆嗦飞快地收束进满心的震惊中去了:眼前是一座比正堂还要大上许多的大屋,怕是有六七丈见方,建得是方方正正,飞檐拱角,本无甚稀奇。但这屋里却整整齐齐地放着不知多少个简单的木架,其上整整齐齐码着成千上万卷书简。这样多的书,将这大屋从前到后、从地到顶几乎塞得满满。纵是出身于列侯中较为崇尚读书的平阳侯府,曹原也没见过这样多的书,长乐宫的藏书阁不会向他开放。

曹原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地步入这大屋中去,他轻轻抚摸书架上的汗简,发现这些书简的颜色、大小都不尽相同,显然是多年辗转方才凑来这浩瀚书海。这些书简,是智慧,也是凶器。曹原心中不由战栗——他想起留侯所说的“弦木为弧,剡木为矢”,这是兵家最朴素的战法,而后乃有耀金为刃,割革为甲,再有先贤将谋略发于步骑,将器械备于行伍,从春秋到战国,出奇设伏诡诈多变的名将们不知有几多。而他们的战法、他们的思想、他们烈烈煌煌的功业、他们传奇悲慨的人生,都在这一个又一个的白昼和长夜里,经留侯细腻的心和眼,经淮阴侯手中的刀笔和松墨,一笔一划地篆刻进细细的竹片中去了。

淮阴侯韩信,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征伐天下,莫敢当之。只是他先由齐迁楚,汉六年十二月为当今陛下使计所禽,械系至洛阳,随后赦为淮阴侯。汉廷起长安后,又到长安。人说他性情大变,桀骜难容人。曹原不知他是何时从痛苦与彷徨中醒来,拿起刀笔,研起炭墨,开始做这一桩前无古人的大事。他在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不知是否也在和相隔百年千年的知己们执手共谈。

身系牢笼,心有九州。

曹原将一卷解开的竹简仔细系好,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木架上,他知道这些是淮阴侯韩信日日夜夜,一笔一划写就的江山和心血。

“太多了,”曹原叹道,纵他并不沉迷于行伍,心中也连连慨叹,“不知君侯将自己那些鬼神般的战法写到哪一卷里去了。”

曹原退后几步,退到最外的一排书架旁,开始整理门口竹篾箱子里那批新进的书简。他一人在寒冷书库中做这些事,身上却不觉得有多冷,只是抬头望向窗外时,可见半梢赤条条的柳枝拦在窗边,更显得这书库冷寂凄清。

 

一弯新月自飞檐上升起,侯府中早已点起火烛,长安各处,也纷纷亮起火把,但月光依旧清潾潾地洒遍整个长安,一步不退,让其余光亮显得渺小黯淡,无法争辉。

曹原当日在书库中染一身冷汗,其后又在蒸简的后堂出一身大汗,身上便有些不适,但他坚持将韩张二侯所整理的半部《吴子》全部理好之后方才停歇。

而后他来寻张良与韩信,到堂上时,发现留侯张良业已离去,其间只余淮阴侯韩信一人,正在一盏灯下批注书简。曹原看着这位曾经权倾天下如今却深陷牢笼的大将军,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在淮阴侯府中如猴儿一样跳脱多时,但直到今日似才第一次走近了这位老师。

“曹原,”韩信注意到了自己的学生,“你若愿意,这几日便不用回去了,我遣人与你兄长分说。”

曹原点了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他是个聪敏人物,年纪尚小,已能分出轻重,虽与洛阳、长安城中列侯子弟相善,却总是游走他们的边缘,他从不犯大错,内心却也不怎么守规矩,友人们先后投军,他依旧到处玩乐。便是他入淮阴府拜师,亦不过是权宜之计,修习韩信的技巧杂学,也只是兴趣所至,正好逃了进学或参军的苦差事。但此时,在韩信面前,这位游戏人间的平阳侯次子却突然庄重有礼起来,他向前一步,对着韩信深深一礼,道:“曹原从前多有轻狂,还请老师责罚。小子无知,今日……乃见洋之大。”

韩信看着这位十六岁的少年郎,对他笑了一笑,提笔在竹简上添了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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