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次案俏阿权

【韩信中心/刘邦韩信】长安道 章六 其情也猜猜

章五 其心也皎皎

章六 其情也猜猜

甜蔗,烤鱼

 

曹原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到底是精力最为旺盛的半大孩子,昨夜赚得的那一点不适,随着夜去昼来便消失殆尽。

淮阴侯府远离大小市集,亦离宫室不远不近,论起清幽安静,当属列侯府邸之冠。至于平阳府上,凌晨时总有畅快吟哦的大公鸡扰人清梦。曹原曾问过府上的厨子,为何总不把那只公鸡杀掉呢?厨子是沛县带来的老人,极为自豪地说咱家这公鸡可是个风流禽兽,时常能引了别家放养在外的母鸡入我厨房,母鸡成了刀下鬼,它不几日又能招惹一只回来,如此已经几次了。曹原特地去看过那只总是惊扰自己的大公鸡,果然雄冠丰羽,也不正眼看他这平阳侯府的小主人一眼。

“果然好禽兽!”曹原当时做了议论,认为兄长曹窋严守五日一休沐的规矩可能就是为了躲开这只聒噪的大公鸡。

如今在淮阴侯府邸,自不会有此等困扰。影子映在窗上,由长变短,渐渐从斜长的一条变得更像一个人的影子了。这当是晨起洒扫庭院的仆役在劳作。曹原从榻上翻身而起,将窗上的竹帘拽起,阳光迫不及待地砸进这间屋子,让少年感到清晨的热烈,他不由地想:不知老师起了也未?

 

曹原用青盐与柳枝漱了口,洗了脸和手,收拾齐整去见韩信的时候,发现樊伉带着弟弟樊市人已经坐在静室了,旁边放着一个两尺来高的竹笼,十分惹眼。

韩信坐在上首,正低垂着眉眼看一份帛书,身边堆了一尺高的竹简,显然已经起床很久了。曹原同他们见过礼,坐到了韩信左侧下首。

“父亲又快要出征了,我有些不放心,特来请教君侯,”樊伉十分干脆地说明来意,并不避讳他人,“他常说君侯的本领玄妙得很,我们只要听您的话就大事可成。”

“舞阳侯知晓你来问我此事吗?”韩信将双手覆在竹简上,曹原看见他左手食指上缠了一小圈细麻布。

“知道。”樊伉有些不好意思,握紧了双手,他的庶弟樊市人一言不发,但却忍不住多看了兄长几眼。

樊伉似是下定了决心:“父亲说不能告诉您出兵的时机和方位,学生也不能抗命。”

曹原在心中腹诽:这对父子真是打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实诚。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陛下让舞阳侯坐镇中军,那么一切皆不成问题,倘若成为先锋,战场之上变幻莫测,我并不能看破天机,其实不过四字:切勿冒进。”

樊伉和樊市人面色严肃,就在座上向韩信施了一礼。

韩信点了点头,却将左手上那圈细麻布随手拽下扔了,露出食指上寸许长的一道伤口。这道伤口横贯了一节手指,虽已不再流血,但依旧能看见细细一道口子里血肉殷红,看着便疼,可能是他昨夜修书时被刀笔划伤所致。

樊伉兄弟不敢多说话,但曹原知道韩信突如其来的烦躁来自何处。这静室里一时无人说话,仿佛被寒冰冻住一样。

“啵”地一声响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寂静,这声音恰来自樊伉身边的竹笼内。

曹原想起樊伉的爱好,顿时灵机一动,走到樊伉身侧,双手将那个竹笼提起来,又打开盖子看了看,叫道:“喝,好重,老师且看,樊伉他藏了好多鱼在这里,就是不给我们吃,真个是欺师灭祖。”

樊伉红了脸,争辩道:“你胡说,这是我亲手抓来给君侯……老师的。”

曹原将那竹笼晃了晃:“鱼都在陶罐里,还在吐泡泡呢,是活的。”

韩信笑道:“那我就收下了。”

他说了这句话,叫曹原与樊伉兄弟去处理这些活鱼,便起身去往后院,他要做的事很多,没工夫和自己生气。


曹原自觉做了好事,与樊伉两人一起抬了竹笼去厨房,又叫上姜宜,一起来做鱼吃。

姜宜和那厨娘见鱼实在不少,就杀好了分成两半。一半中再分成两份,一份去了鳞片和粗刺,略微用酸酪煎了一会儿,扔进釜中做鱼汤,小火慢炖,只加了清水、盐和一些薄荷江离之类的香草,另一份还有四条不太大的鱼,先用粗盐和白茅里外都搓了,又细细往鱼腹中填了一些干的香草和酱料 待鱼汤煮好后,再架到铜架上烤着吃,府上还有些存下的甜蔗,可以配着吃。还剩下一半的鱼,则准备用粗盐渍了,晾起来风干,姜宜想了想,又撒了许多干薄荷并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香草。

淮阴侯府的厨娘手艺如何他们是清楚的,故而樊伉和曹原蹲在厨中,眼巴巴盯着那釜中不停泛着白气的鱼汤,恨不得立时便连厨具一起吞下去。

但还没等到喝上奶白色的鱼汤,又有几个熟人来到了淮阴侯府上。

周胜之嗅着鱼汤的味儿找到了两个好友,说是要来拜别老师。

曹原觉得他实在不像话,便拽了他去后院与韩信见礼。

周胜之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冲出侯府去,不一会儿,牵了一个八九岁的奶娃娃回来。

“胜之,你把你弟弟拉来做什么,来蹭饭?”曹原摸了摸娃娃顶上的头发旋儿,奇道,“他才多大,能吃下一条鱼吗?”

小孩抬头看着曹原,认真道:“我能吃两条。”

曹原作出大惊的模样:“好厉害,可惜这里没这么多鱼与你吃呢。”

这小孩儿皱起眉头,惆怅道:“曹家兄长,我今日来此,不是来蹭饭的,我是代兄长求学的。”

 

姜宜做好的鱼脍与鱼汤被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吃了个精光。今次周胜之带着弟弟来找韩信,却是为了两件事。一桩则是他作为北军的军官可能也要跟着大军出发,便来找自己这位军神老师请教请教,韩信没有多说,也是叫他不要冒进。另一桩事则有些好笑,竟是周胜之的弟弟主动请兄长带他到淮阴侯府来。

“好叫君侯知道,”这小孩口齿清晰,一身小天才的气质,他掰着指头对韩信道,“父亲与兄长俱都出征,他们许我去三个地方。一是去舞阳侯家里与他们家的子弟玩,二是去宫中陪太子读书,三是去姨妈家玩。弟子不愿长于妇人之手,单与樊家兄长或是太子他们玩又没意思。听兄长说他是您的学生,我从小就听到你的威名,请您务必收下我。”

韩信本来斜靠在凭几上等着开饭,闻言吃了一惊,坐正了问道:“前秦有甘罗十二拜相,你这小儿,是想十岁拜将吗?”

“有何不可呢?”这小孩子扬起胸脯,很是骄傲,“我兵书一看就懂,比兄长强多啦。”

“桥桥!”周胜之有些恼怒,“不得对君侯无礼。”

“皎皎?”韩信似乎是听茬了,他应当很喜欢这个孩子,显得有些高兴,他点头道,“你小名叫皎皎,这很好,你可以跟随我。”

从此周胜之的幼弟便有了个小名,叫皎皎。

在他正式获得周亚夫这个大名前,他的老师和兄长们,都唤他作皎皎。

 

樊家兄弟与周家兄弟在吃饱喝足之后便即离去。韩信允诺了周胜之他们父子出征前可将皎皎送到府上,故而四人中最为满意的反倒是周家的小皎皎,他果真吃了两条烤鱼,几乎将手指也吞进肚里去,于是拜师的心思更盛。

曹原赖着不走,他帮着韩信搬了半日的书,讨了一番教训,又帮姜宜将腌制好的鱼都晾晒在外间的梁上,而后再陪着厨娘驾自家的车去东市买了许多东西,几乎把自己当成淮阴侯府上的人了。傍晚的时候,韩信叫曹原帮自己理好《吴子兵法》第二十七篇的顺序,顺便再做简单的勘误。还未看完几片简,韩信突然出门去了,曹原只好一人守着大屋内堆得小山一样的书简。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银辉遍洒了孤独的府邸,韩信也没有回来,曹原只好先去睡了——如今淮阴侯府专为他准备了一间客房,这便是其他弟子没有的特权之一。

 

曹原今夜却睡不好,窗外有一只秋蝉叫个不停,天气早已冷了,他想这许是今秋最后一只蝉了,于是那蝉鸣声入耳时便颇有几分凄切。十六岁的少年在榻上滚了几滚,终于还是起来了——反正是睡不着,不如去给老师整书去。

不知是否主人还未回来的缘故,府内灯火依旧燃着,前院里尚亮着几根火把,影壁前放着一盏精致的博山炉,将烟雾婀娜的影子映在青灰的墙上。

曹原裹着衣裳静悄悄地行至后院,果然见后院那几间大屋也是灯火通明,不由地打了几个哆嗦。府中仆役曾对他说过,有几个关键的地方是常年灯火不灭的,君侯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会去将想到的东西随手记下。

但这灯火前却没有那个影子在,曹原安心进去,躲在了几个临时的木架后,将韩信这几日修好的几篇兵书一一列注,按照顺序再校一遍。但这活计做起来容易,却实在枯燥不堪,曹原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卷书沉沉睡去。这几座大屋很是温暖,除去最大的那间书库,其余几间屋舍地下都挖了火塘,有几堵厚实的墙壁也做成了可以走火龙的夹墙。一入深秋,每日里便烧一会儿,火龙在地下游走,带走北方难耐的严寒,却也容易让人犯困渴睡。

 

曹原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趴在书堆里睡得舒服,是在不想起身,就连眼也未睁,想要再次入睡。

“陛下……”

曹原听见这一声,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捡起几卷书抱在怀里,靠在书架上。

“今天就在这里了。”果然是天子刘邦的声音,曹原听见这个声音应当是在隔壁那座大屋里,淮阴侯韩信自入秋后便在那里起卧。

“你同我说说话。”

“说什么?”

“随便说说。”

两人许是刚进屋,坐下不多久,便开始说一些在曹原听在耳里的废话。

“入秋已经很久,”是韩信的声音,曹原竖起耳朵去听,他也不敢从这里出去,只听韩信继续道,“淮阴此时正当丰收,白鱼和鳜鱼肥美,煮汤做脍都鲜不可言,不如陛下将臣放归家乡,容我做个钓翁。”

刘邦轻笑一声,道:“就你那破钓术,寡人实在不放心……若是钓不起鱼饿死了寡人的大将军可怎么办?”

韩信又道:“既然这个不成,那也好办。如今北方群狼环伺,日夜垂涎长安这块肥肉,陛下可否让我去做个猎手,臣也算弓马娴熟,不愁打不到恶狼。”

刘邦仍旧是笑着道:“北方那般冷,寡人怕你冻着……嗯,你看看你,手又伤了。”

韩信似是气笑了,略抬高了声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陛下何如赐臣一死?”

“你不要再说了,”刘邦突然叹气,“寡人不高兴听这个,好容易在一块了,我们不妨做点高兴的。”

曹原听得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耳朵,只因接下来,各种奇怪的声响纷至而来。曹原不是一个不通世事的雏儿,他也曾与相好的女子共赴云/雨,自然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那里现在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却是被软禁于京城的淮阴侯,有人或许驯服或许桀骜,但他们此时却是心甘情愿地为彼此烙下印记。

真奇怪啊。

 “事实竟是如此吗?”曹原抱紧了怀中的书简。

 

过了很久,隔壁大屋中的两人似乎终于入睡,均匀的呼吸声听得极是分明,还有人旁若无人地打着鼾儿。

曹原将书简放下,正要离开,却听见有人走了过来。他赶紧躲到最远处的一个木箱旁,那里恰在灯火与书架的阴影中,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分明。

来人正是淮阴侯。曹原在藏身处恰能看见披着衣裳走进熹微光亮中的韩信,看见他一双赤足踏在木地板上,静悄悄走向了铜灯边的木架——那正是曹原方才所处的地方。

曹原顿时慌了神,他知道韩信不可能看不出刚才有人在那里,还将他宝贝的书简滚落了一地。

但韩信只是半跪了下来,将散乱的书简一一整理好。其后他向曹原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而后他走进深夜里。


……

注:我将周亚夫此时的年纪放大了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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